就在那乌洛万户的心中,正暗自盘算着他那掠夺大计的时候。
作为此次匈奴正使的沮渠蒙,却早已是站定在了大殿的中央之处。
他一开口,便是开门见山,直奔此次出使的主题而来。
“见过汉人的皇帝陛下了。”
沮渠蒙模仿着汉人的礼节,不伦不类地行了一个拱手之礼。
随即,他便抬起头来,目光直视着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刘彻。
其嘴角之上,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笑意:
“我乃是奉了我们伟大的匈奴单于之命,专程前来贵国,迎娶贵国的安平公主殿下,以此来成就我们两国之间的姻亲之好。”
“倘若此事能够顺利成就,那么我大匈奴与贵国之间,便将正式结为兄弟之邦,从此永世友好,再也不会发生任何的战事与纷争了。”
“为了能够充分表达我们的诚意,我主单于陛下,已然亲率百万铁骑,挥师南下,目前正驻扎于贵国边关之外,以示庆贺!”
“倘若此事能够顺利办成,那么我主单于陛下,自然会即刻下令班师北返;但倘若此事办不成的话……”
说到此处,沮渠蒙的眼神骤然之间变得冰冷无比。
其语气之中,也透着一股赤裸裸的威胁之意:
“那便是贵国公然藐视我主大单于了!而侮辱我主单于,便是等同于侮辱我整个匈奴民族!到了那个时候,我等便只好以刀枪来说话,让你们这片汉人的土地之上,都染满了鲜血了!”
如此这般露骨至极的威胁言语,他就不相信,这个高高在上的汉人天子,还能够忍得住而不当场发作!
端坐于御座之上的刘彻……竟然真的能够做到面不改色。
至少,从他的表面之上,丝毫都看不出有任何愤怒或是惊慌失措的迹象。
他只是目光冰冷地注视着眼前这两个狂妄无比的匈奴使者。
他的手指,却已在不经意之间,悄然握紧了腰间那柄象征着天子权威的佩剑剑柄。
自从这两名匈奴人踏入这座庄严的殿堂的那一刻起。
刘彻的内心之中,便早已涌起了一股想要将他们当场立斩于殿前的强烈冲动!
尤其是那个长着一颗肥硕猪头、满身横肉的蛮夷武将。
他那双充满了轻蔑与贪婪之色的猪眼,刘彻简直恨不得能够亲自动手,将其给挖出来,然后狠狠地碾碎了再去喂狗!
但是……即便他心中再如何的愤怒欲狂,刘彻的脸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未曾流露出分毫。
这便是所谓的帝王之术,真正的喜怒,从来都不会轻易地显露于形色之间。
他正好可以借着今日这个颇为特殊的时机,来好好地看清楚。
在这满朝的文武百官之中,究竟有多少人是真正的软骨头,又有多少人,才称得上是汉家真正的脊梁!
天子虽然未曾开口说话,但是大殿之下的文武百官们,却早已是如同炸开了锅一般,一片哗然。
震怒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这些匈奴的使者,方才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
自古以来,前来求亲,又何曾有过带着大军压境的道理?
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恫吓与威胁!是对大汉天威赤裸裸的公然挑衅!
站在武将队列最前端的大将军卫青,此刻冷哼一声。
其双目便如同是两道凌厉的闪电一般,径直刺向了那两名匈奴使者的心脏。
“放肆!”
“区区两个胡虏的走狗而已,竟然也敢在陛下的面前大放厥词,当真是狂妄到了极点!”
说着,卫青便向前猛地踏出了一步。
他身上那股多年来因征战疆场而积累下来的凛然杀气,也在骤然之间迸发而出。
便如同是实质一般,径直朝着那名匈奴武将乌洛万户逼迫而去!
“大胆的贼子!倘若再敢对君上无礼,本将军只需一拳,便可当场将尔等毙命于此!到了那时,尔等便是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休想能够留下!”
被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身上所突然爆发出的强大气势所震慑。
那位方才还在贪婪地打量着殿内各种宝物的乌洛万户,竟下意识地便向后倒退了两步,其脸色也在瞬间变得一片苍白。
“你……你……”
他也不知究竟是为何,眼前这位看似已然年迈的汉人将军,竟然会给他一种如同是面对着一头凶猛吊睛白额猛虎一般的巨大压迫之感。
就仿佛是自己已经被那执掌生死的冥府死神给盯上了一般,随时都有可能会魂断异乡,命丧于此,再也无法返回那片遥远的漠北草原了!
卫青一生戎马劬劳,征战沙场已有数十载的光阴。
其手下所斩杀的亡魂,又何止是成千上万之数。
单单只论那匈奴一族,便至少已有十数万的亡魂,至今依旧是日夜跟随着他的帅旗,在战场之上飘荡不休。
如此强大的威势,又岂是寻常之人所能够轻易抵挡得住的?
眼见着那位乌洛万户被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倒退,不敢上前半步。
一旁的沮渠蒙,不禁在心中暗骂了一声“废物”!
随即,他挺身而出,径直面对着气势逼人的卫青,口中发出一阵冷笑:
“这位老将军,此乃我们两国之间缔结婚姻的重大事宜。你却在此处出言恐吓,喊打喊杀的。”
“倘若因为你一人之过错,而破坏了两国之间的邦交,最终致使贵国的生灵惨遭涂炭。这滔天的大罪,你可担待得起吗?!”
卫青只是目光冰冷地斜瞥了那个沮渠蒙一眼,其眼神之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不屑之色。
在他看来,这种只会耍弄口舌之利的小人,根本就不配与他进行对话。
更不配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在成功地震慑住了那个粗鄙不堪的匈奴武将之后,卫青便自顾自地转身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列之中。
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曾施舍给那个沮渠蒙。
就这样被人给彻彻底底地无视掉了,沮渠蒙那张如同刀削斧劈一般的脸庞,顿时便涨得通红一片。
就如同是一只被煮熟了的大虾一般,难看至极。
该死的!这个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老东西!等到我们匈奴的大军成功攻入了长安城之后,我定要下令将他凌迟处死,挫骨扬灰,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就在沮渠蒙的心中,正暗自记恨着卫青的时候。
大殿的侧面,却又有一人迈着大步走了出来。
他一开口,便是言辞犀利无比,丝毫不留任何的情面:
“尔等这些匈奴的走狗,其狼子野心倒是着实不小!只可惜啊,你们的眼睛却似乎是瞎得很啊!竟然连当初曾经横扫过你们那位伊稚斜老单于的卫青大将军都认不出来,当真是何等的愚昧无知啊!”
新上任的大鸿胪东方朔,此刻正满脸讥讽之色,其言语之间也充满了浓浓的嘲弄之意:
“尔等如今的单于,应该便是那个叫做呴犁湖的家伙吧?”
“难道他当初就没有告诉过你们,他那个不成器的父亲伊稚斜,当年是如何被我大汉的军队追杀得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仓皇逃窜,狼狈不堪的吗?”
眼见着那两名匈奴使者的脸色瞬间大变,东方朔的心中更加得意。
他毫不留情地继续补刀道:
“嘿,既然他没有告诉过你们这些丑事,那么,我今日便好心地来告诉你们好了!”
“想当年,正是我们眼前这位虽然年事已高,却依旧是威风不减当年的卫大将军,亲率着大汉的精锐之师,一路深入到了漠南的腹地。追着你们那个老单于伊稚斜,打得他连自己的老巢王庭都不敢再回!”
“最终,他也只能是仓皇地向北逃窜而去,甚至连在漠南的王庭都不敢再继续立足,只能是狼狈不堪地躲藏到那更为遥远偏僻的漠北之地去苟延残喘了!”
“怎么样,如此这般‘辉煌’的战绩,你们那位呴犁湖单于,竟然都未曾向你们提及过吗?他究竟是羞于启齿,觉得太过丢人呢?还是刻意地向你们隐瞒了这段不光彩的历史呢?”
沮渠蒙此刻已是面如死灰一般,其内心的怒火,也早已是燃烧到了顶点。
被人当众揭露出匈奴历史上最为耻辱不堪的往事,这比方才被人给当面无视,还要更加令人感到难堪上百倍!
而一旁的乌洛万户,更是惊得瞠目结舌,满脸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怎么可能呢?如此这般的奇耻大辱,为何我以前从来都不曾听说过?
我草原之上的勇士们,向来都是威震四方,所向披靡的,又何曾被人追杀得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狼狈不堪过?!
眼见着那两人脸上难堪至极的表情,东方朔的心中便感到更加的痛快了。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随即又悠然自得地补充了一句道:
“哦,对了,还有你们那位呴犁湖单于的亲哥哥,也就是那位‘伟大’的乌维王子殿下。”
“当初他被我大汉的燕王殿下生擒活捉了之后,那下场可真是悲惨到了极点啊!听说他当时吓得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不住地向燕王殿下磕头讨饶,还谄媚地表示,愿意给燕王殿下做牛做马,以求能够苟活一命。”
“结果呢?”
东方朔的口中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
“结果,燕王殿下却嫌他太过碍眼,只是一刀,便结果了他那条卑微的狗命!”
“啧啧啧,这呴犁湖的父亲是个十足的废物,他的兄长又是个没用的狗熊,那么他本人,又能算得了什么东西呢?”
东方朔昂首挺胸,其双眼之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之色:
“我今日当众羞辱你们的单于,便是等同于在羞辱你们整个匈奴的全族!”
“怎么样?倘若你们那个单于还有几分种的话,便让他亲自前来砍下我的这颗头颅好了!”
此话刚一落下,大殿之内骤然之间便爆发出了如同惊天动地一般的哄堂大笑之声,其声势之浩大,简直是震耳欲聋!
“哈哈哈哈!骂得好!骂得痛快!羞辱的便是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蛮夷之辈!”
“区区两个胡人的鼠辈而已,竟然也敢与我大汉的大将军当面叫板,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尔等的老主子,当年都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狼狈不堪,你们这些做奴才的,又能算得了什么东西?”
“我呸!还是赶紧滚回你们那鸟不拉屎的草原上去吃草吧!”
“哈哈哈哈哈!”
满朝的文武百官,此刻尽皆都放声大笑了起来。
那洪亮的笑声之中,夹杂着无尽的蔑视与浓浓的嘲讽之意。
真不愧是当朝的大鸿胪东方朔啊!这般伶俐的口齿,如此犀利的言辞,当真是妙不可言,令人叹为观止!
方才还猖狂无比的匈奴武将,被大将军卫青一声怒喝便给吓得倒退连连。
而那个狡猾如狐的匈奴使臣,此刻又被大鸿胪东方朔那如同万箭穿心一般的言语,给射得体无完肤,狼狈不堪。
端坐于龙塌之上的刘彻,此刻也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胸中的郁结之气。
他的嘴角,也不禁微微地上扬了起来。
他执掌朝政已有大半生的光阴了,总算这一次没有看错自己麾下的这些臣子。
大殿之内的这些文武百官们,都称得上是真正的汉家脊梁,个个都忠贞可靠,值得信赖!
骂得好!笑得也当真是痛快至极啊!
哈哈哈哈哈!
然而,刘彻心中这份愉悦的感受,尚且还未能持续太长的时间。
一个无比刺耳,并且也同样令人生厌的声音,便又突兀地在大殿之中响了起来。
瞬间便打破了方才那满殿欢愉热烈的氛围。
“肃静!”
“此乃庄严的朝堂之上,如此这般地戏谑嘲笑,成何体统!简直是成何体统啊!”
只见文官的队列前列,突然之间便站出来了一人。
他面向着那些方才还在哄堂大笑的文武百官们,厉声呵斥道。
其声调之洪亮,便如同是那寺庙之中所敲响的巨大铜钟一般,足以震慑四方。
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所震慑,满大殿的笑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所有的文武百官们,俱都立刻闭上了口,不敢再多言半字。
因为,此人乃是身居高位之人,其职责便是负责监督百官的言行举止。
他便是当朝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刘屈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