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上,三方人马,如三头被无形锁链暂时束缚住的洪荒猛兽,彼此对峙,虎视眈眈。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已经凝固,每一粒悬浮在昏黄天光下的尘埃,都承载着千钧的重量。
风,早已停息,只剩下数万生灵沉重的呼吸与战马不安的响鼻,汇成一片压抑到极致的嗡鸣。
那股混杂着杀戮、贪婪与猜忌的紧张气息,几乎凝成了实质,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李傕、郭汜、张绣的联军,兵力最为雄厚,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在旷野上铺展开来,每一面被风沙侵蚀的旗帜下,都藏着一双双贪婪而暴虐的眼睛。
他们的气焰最为嚣张,仿佛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而自北面山谷中杀出的杨奉所部,虽人数略少,军容也显得有些散乱,却自有一股悍不畏死的草莽煞气。
他们就像一群盘踞山林、饥肠辘辘的饿狼,虽然面对的是体型远超自己的猛虎,但那双幽绿的瞳孔中,却闪烁着对眼前肥肉最原始、最疯狂的渴望。
被这虎狼之师夹在中间的,便是那支早已崩溃,仅剩下忠诚与绝望作为最后支撑的天子车驾。
他们,是这场血腥狩猎中,那只被围困在垓心、无处可逃、瑟瑟发抖的麋鹿。
远处的山丘之上,马超冰冷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剃刀,在这三方势力之间缓缓扫过。
他像一头潜伏在草丛中最耐心的猎豹,完美地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杀机,将那股足以焚尽八荒的狂暴战意,如滚烫的岩浆般,深深地埋藏在心底,等待着那唯一可能出现,也可能永远不会出现的破局之机。
对峙,并未持续太久。
在这片死亡的寂静中,任何一丝异动都可能引爆全局。
那盘踞在终南山的白波军统领杨奉,本就是亡命之徒出身,最是明白先声夺人、以势压人的道理。
他猛地一催胯下那匹通体乌黑的战马,在一片亲兵的簇拥下越众而出,遥遥望着对面那黑压压的联军,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李傕、郭汜!尔等国贼!祸乱朝纲,胁迫天子,罪该万死!”
“今日我杨奉奉天子诏,前来讨贼!谁敢与我麾下大将,阵前一战!”
他的声音粗豪而响亮,如同滚滚闷雷,在旷野之上激荡回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其身后那略显杂乱的军阵之中,一骑缓缓而出,没有半分烟火之气。
来将身高八尺,面容方正,浓眉朗目,一双眼眸沉静而坚毅,不带半点匪气,反倒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沉稳与正直。
他手中,提着一柄长柄大斧,斧刃宽阔厚重,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幽光,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那厚实的斧柄之上,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贯石”。
河东,徐晃!
他催马来到阵前,没有叫阵,没有喝骂,只是平静地横握着那柄贯石斧,沉默地立在那里。
然而,就是这份沉默,却自有一股不动如山,侵略如火的磅礴气势,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朝着对面的联军,缓缓碾压而去。
李傕与郭汜的联军之中,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哼,一个黄巾余孽,山中草寇,也敢在此大放厥词!”
一声充满了不屑与傲慢的冷哼,自张绣口中发出。
他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身为将门之后、师出名门、更有“北地枪王”赫赫威名的他,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
在他眼中,对面那个使着笨重大斧的武夫,不过是泥腿子出身,根本不配与自己相提并论。
“何须两位叔父动手,对付这等无名鼠辈,侄儿一人足矣!”
说罢,他根本不等李傕与郭汜回应,双腿猛地一夹马腹,手中那杆闪烁着寒芒的长枪,在空中优雅地一抖,枪尖划出一道绚丽的银光,整个人已然如一道离弦之箭,冲出阵去。
两骑战马,在两军阵前那片洒满了忠良鲜血与残破尸骨的空地之上,如同两颗相向而行的流星,飞速接近。
“来将通名!”
徐晃终于开口,声如闷雷,手中的贯石斧微微抬起,一股凝若实质的、厚重如山岳的压力,扑面而去。
“武威张绣!取你性命之人!”
张绣一声长啸,声到、人到、枪亦到!
人借马势,马助人威,他手中那杆火云枪,在这一瞬间仿佛活了过来,陡然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毒龙,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直刺徐晃胸前大穴!
这一枪,快、准、狠,枪出如电,势若奔雷,尽显其“北地枪王”的赫赫威名!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轰然炸响,其声之大,竟让两军阵前无数士卒齐齐变色!
面对这张绣石破天惊的一枪,徐晃竟是不闪不避,他沉腰坐马,身形稳如磐石,手中那柄看似笨重的贯石斧,却以一种与它体积极不相称的速度,自下而上,划出一道简洁而高效的弧线,精准无比地撩开了枪尖。
枪尖与斧刃碰撞的瞬间,爆开一团刺眼的火星!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坚韧的枪杆狂涌而回,震得张绣整条右臂一阵剧烈的发麻,胯下战马都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
他心中那份浓浓的轻视,在这一刻瞬间被无法言喻的惊骇所取代!
好大的力气!
这人的力量,简直不似凡人!
一击不中,张绣毫不恋战,不愧是枪法大家,他手腕一抖,枪杆顺着那股巨力一荡一收,瞬间变招,长枪如灵蛇吐信,化作漫天枪影,虚虚实实,笼罩向徐晃周身上下各处要害。
然而,徐晃的防守,却如同他的人一般,沉稳如山,密不透风。
那柄贯石斧在他手中,仿佛化作了一面无懈可击的铁壁。
任凭张绣的枪法如何精妙绝伦,变幻莫测,时如梨花带雨,时如毒蛇出洞,却始终无法突破那看似简单,实则大巧不工的斧影防线。
“铛!铛!铛!铛!——”
密集的金铁交鸣之声,如同暴雨打在芭蕉之上,连成一片。
每一次碰撞,都让张绣心中的惊骇更增一分,他只觉得自己的每一次攻击,都如同刺在了一座铁山之上,不仅毫无作用,反而被那股反震之力震得气血翻腾。
转瞬之间,二人已交手数十回合!
山丘之上,马超那双锐利的星眸,微微眯起,闪过了一丝真正的凝重。
“好一个使斧的!斧法大开大合,朴实无华,看似毫无章法,每一击却都蕴含着开山裂石之力,已然有了返璞归真、大巧不工的宗师气象!”
“那使枪的,枪出如龙,灵动迅捷,招式精妙,亦是当世罕见的高手!这关中之地,何时竟出了这等人物!藏龙卧虎,果真不假!”
就在他惊叹之际,场上局势,陡然一变!
久守必失的道理,徐晃比谁都懂!
他更清楚,久守必攻的道理!
他那看似被动的防守,不过是在积蓄着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力量!
他猛然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暴喝,那股沉稳如山的气势,在瞬间化作了滔天的狂澜!
“覆雨翻云!”
他手中的贯石斧,陡然撩起一个巨大的、圆满的莹蓝弧线,那弧光如同一弯自深海升起的冷月,带着一股斩断江河的无匹气势,斜劈而出!
这一斧,势大力沉,封死了张绣所有闪避的空间,更带着一股搅动风云的诡异力场!
“丹凤朝阳!”
张绣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亦是爆发出全部实力,回应一招成名绝技!
他长枪前端,竟喷薄出一只由劲力凝聚而成的火红烈凤,发出一声穿金裂石、令人心悸的凤唳,朝着那道莹蓝弧线,轰然相撞!
“轰隆!——”
气浪炸开,蓝红二色的能量流狂暴地向四周席卷,卷起漫天尘土!
然而,不等尘埃落定,从那爆炸的气浪之中,竟又冲出了另一道更加凝实、更加狂暴的莹蓝弧线!
“覆雨翻云”,一覆一翻,原本就是一前一后、虚实相生的两下!
张绣瞳孔骤然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的招式竟有如此变化,仓促之间,只得将全身力气贯注于枪身之上,横枪格挡!
“轰!”
又是一声惊天巨响!
这一次,不再是清脆的金铁交鸣,而是沉闷的、如同攻城锤撞在城门上的巨响!
张绣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袭来,再也无法卸力,胯下战马竟被这股巨力震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控制不住地连连后退了七八步,方才稳住身形。
而张绣握枪的虎口,已然被彻底震裂,一丝丝鲜血,顺着枪杆缓缓流下,将那银亮的枪身染上了一抹刺目的嫣红。
不等他喘息,不等他平复翻腾的气血,徐晃的第二斧,已然接踵而至!
“逐浪滔天!”
那柄贯石斧被他高高举过头顶,带着万钧雷霆之势,当头劈下!
空气,仿佛都被这一斧彻底劈开,发出了凄厉的尖啸!
这一刻,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那一道力劈华山的、狂暴绝伦的斧影!
(第一百七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