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内金瞳光芒暴涨的刹那，陈智一把拽住憋宝人后领，叶婉儿顺势揽住他另一侧胳膊，三人借着村民惊退的混乱，疾步退出石阶。雨点开始砸落，噼啪敲在青石板上，溅起灰白水雾。他们没走主道，拐进一条窄巷，尽头一盏昏黄油灯在风中摇晃，是家深夜不闭门的老茶馆。
门在身后合拢，木栓落下的一瞬，屋外风雨声仿佛被隔开一层厚布。茶馆角落堆着几只空陶缸，墙边斜倚竹扫帚，桌上茶垢斑驳，显然久无人打理。叶婉儿反手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纸，贴在憋宝人后颈。那人浑身一僵，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像是被什么堵住。
陈智蹲下，碳笔在泥地上快速划动，四角勾连成圈，最后一笔收尾时，地面微震，一圈看不见的边界悄然成型。油灯焰心陡然稳定，不再跳动。
“你为什么怕那香炉？”叶婉儿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刮过耳膜，“它和你腿上的伤有关吗？”
憋宝人猛地一颤，眼珠剧烈转动，嘴唇哆嗦着，忽然抬手拍向桌面。茶碗跳起半寸，水花四溅。他整个人弓起背，像被无形之物压住，额角青筋暴起，冷汗顺着皱纹沟壑流下。
窗外雷声炸响，茶碗里的水竟逆旋成涡，水面朝上凸起，却不溢出。
陈智眼神一凛，抬脚踢翻茶桌。水流泼洒，沿着地缝奔向墙角排水口，漩涡瞬间溃散。泥地上的结界纹路泛起一丝暗红，随即隐去。
“说。”陈智盯着他，“四十年前，你做了什么？”
憋宝人喘得厉害，胸口剧烈起伏，忽然抬起浑浊双眼，死死盯住叶婉儿：“那香……不能点。点了，它就醒了。”
“谁？”叶婉儿追问。
“九尾。”他牙齿打战，“不是狐仙，是妖。真身藏在庙底，每九年现一次形，要吃人。”
陈智与叶婉儿对视一眼，皆未出声。
“我年轻时不信这些。”憋宝人喃喃开口，声音沙哑如磨石，“那年冬至，村长让我去供香。说是祖上传下的规矩，保村子平安。我不懂，照做了。香插进炉里那一刻，庙里静了。然后……”他顿住，喉结上下滑动，“狐狸雕像转头看了我。”
叶婉儿指尖微动：“然后呢？”
“我想跑，可动不了。它从供桌上下来，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那么小的东西，影子却铺满整面墙。”他抬起右手，颤抖着卷起左裤管。
三道深疤横贯小腿，皮肉翻卷愈合，边缘呈焦黑色，形状分明是巨兽利爪所留。疤痕早已凝固多年，却不见新肉生长，仿佛伤口从未真正闭合。
“它说……‘你还敢来’。”憋宝人声音发抖，“我没去过第二次！我发誓！可它认得我。那香炉，是引子。谁点香，谁就是祭品。”
陈智低声问：“你说它每九年吃一个人？靠这个续命？”
“纯阳命格。”憋宝人点头，“生辰八字带烈火之象，阳气极盛的人。它吞骨吸血，才能维持形体不散。上一次是1984年，一个穿红军装的少年，进山采药失踪了。后来我在崖底找到他的鞋，里面全是血。”
叶婉儿突然伸手，指尖沾了点唾液，在憋宝人眉心轻轻一抹。那人身体一震，眼神清明了些。
“那香炉现在还在供桌上？”她问。
“在。”憋宝人咬牙，“可没人敢碰。十年前有个外乡道士想砸炉，当晚就被发现吊在庙梁上，舌头拖到胸口，七窍流黑血。从那以后，再没人提动香炉的事。”
陈智沉吟片刻：“所以这些年，村里每隔九年就有人失踪？”
“不一定在村里。”憋宝人摇头，“但它一定要找到纯阳之人。找不到，就拖别人顶替。三年前有个货车司机路过，在庙前歇脚，烧了柱香，第二天车翻进沟里，人没了，只剩一只耳朵挂在树杈上。”
话音未落，窗外惊雷劈下，整间茶馆剧烈一震。墙角扫帚无风自倒，泥地上的结界裂开一道细缝，油灯焰心骤缩成蓝点。
茶碗残水中，漩涡再度形成。
叶婉儿迅速抽出第二张符，按在结界裂缝处。符纸燃起微光，裂痕暂时止住蔓延。
“它知道你在说。”陈智盯着憋宝人，“它听得见。”
憋宝人嘴角抽搐，眼神又开始涣散：“又要开始了……这次的气息比以往都强……它等了很久……”
“这次是谁？”叶婉儿紧逼一句。
憋宝人缓缓转头，目光落在陈智脸上。他的嘴一张一合，像鱼离水般艰难：“你……身上有那种味儿。”
陈智眉头一锁：“什么味儿？”
“阳火。”憋宝人嘶声道，“生来带煞，克阴驱邪。你是纯阳命格……它需要你。”
陈智没说话，手指慢慢抚过冲锋衣袖口磨损的毛边。叶婉儿注意到，他另一只手已悄然握住了腰间碳笔，指节发白。
“为什么是我？”陈智终于开口。
“不是为什么。”憋宝人喘着气，“是你来了这里。它感应到了。就像当年那个红军装少年，也是偶然路过。命运被香炉牵着走，谁也逃不掉。”
叶婉儿忽然问：“你说它藏在庙底？有没有办法进去？”
“有。”憋宝人眼神飘忽，“但没人活着出来过。地下有九重门，每扇门前都摆着一具干尸，面朝外跪着，手里捧着空香炉。那是过去的点香人。”
陈智低声道：“如果香炉是引子，那毁了它，是不是就能断它的路？”
“毁不了。”憋宝人冷笑，“那炉是它用百年狐骨炼的，沾过九十九个亡魂的血。砸一次，它醒一次。砸十次，它就能破封。”
屋里陷入沉默。油灯忽明忽暗，泥地结界再次出现细微裂纹。
叶婉儿看向陈智：“你现在明白它刚才看你那一眼的意思了？”
陈智点头：“不是敌意。是在确认——我是不是它要等的人。”
“那你打算走吗？”她问。
陈智没答，只将碳笔重新插回口袋，站起身。他的影子投在墙上，肩线笔直，像一把收鞘的刀。
憋宝人忽然蜷缩起来，抱着膝盖，嘴里反复念叨：“又要开始了……又要开始了……”
叶婉儿走到窗边，掀开一角油纸。雨势更大，远处狐仙庙轮廓隐在紫雾中，庙顶铜铃随风轻晃，没有声音，却让人觉得每一摆都在计算时间。
陈智走到门边，手搭上门栓。
“我们不能等它选下一个。”他说。
叶婉儿转身，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铃，轻轻放在桌上。铃舌静止，但表面浮着一层极淡的霜色。
“那就别等。”她说。
憋宝人突然抬头，瞪着门外：“它知道你们要动手了。”
话音刚落，屋内所有茶碗同时震颤，残水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凝成细线，齐刷刷指向陈智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