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烬在祭坛边缘打转,那颗赤金果实悬在半空,雷纹一闪一灭,像在呼吸。我的影子还嵌在果皮里,动了一下——抬起了手。陈智的胳膊还在抖,但他没松开我。
憋宝人靠在石柱上,喉咙滚动,像是吞下了什么话。
我盯着那果子,它不大不小,可看着它,骨头缝里都发沉。族长站在原地,袍角垂落,连风都不碰他一下。他没拦我们,也没再开口,只是那双眼睛里的符文,一圈圈转得慢了。
“它认主。”他说过,“但它等的人,还没来。”
可我们的影子已经进去了。
这不是机缘,是钩子。
我手指贴住胸口,玄鸟羽毛温温的,不像刚才那样发烫,也不凉。它安静得反常,像是屏住了呼吸。我闭眼,默念清心咒,三字一顿,从牙根里挤出来。耳边没有嗡鸣,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往脑子里钻——不是声音,是念头。
变强……只要一步……就能撕开鬼脉的锁……
我猛地睁眼,刀柄攥紧。
陈智动了。
他往前挪了半步,脚踩在灰里,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的瞳孔散了些,嘴微微张开:“就碰一下……也许真能挣断命格的链子。”
憋宝人没说话,但他的手摸到了怀里那颗种子,指节绷得发白。他抬头看那果子,眼神变了,不再是怀疑,而是渴望——像饿极的人看见热饭。
不行。
我侧身一步,挡在他们前面,短刀横起。
“那不是映像。”我压低声音,“是抽魂前兆。它在认主,也在吞志。你们看见自己的影子动了?那是它在试穿我们的皮!”
陈智眨了眨眼,像是刚回神,可脚还是没退。
憋宝人喉头一滚:“万一……这是破局的关键?鬼脉封印千年,若真有外力能撬动……”
“那就该早被人撬了。”我打断他,“姬氏本宗若真掌控这种力量,天下命格早该归一。可他们躲在这儿,用活人喂祭坛,拿我们当棋子推过来——你觉得他们是来送好处的?”
没人答。
风停了,灰烬悬在半空。
我回头看了眼木禾。
只剩主干,根系枯了大半,可那点绿意还没断。它原本护着我们,现在却在后退——最后一丝光正缓缓渗入地下,像是在逃。这地方连生机都在避着那果子。
我猛然转身,直视族长:“你说它等的人没来。可我们的影已经进去了。若我们不是‘命火持有者’,为何能被吸纳形神?若真是天赐机缘,又何须用幻象困人?你站在这儿,不阻不拦,就等着看我们自己走进去?”
族长没动。
可我感觉到他在笑——不是脸,是那股气息,轻轻晃了一下,像水面浮起的泡。
他抬起手,指尖朝果实一引。
雷纹猛地一亮。
刹那间,一股热流冲上来,直奔脑门。我眼前闪过画面:我站在仙宫之巅,脚下是崩塌的祭坛,陈智和憋宝人跪在我身后,黑袍人化作灰烟消散。我手中握着一颗燃烧的果实,火焰顺着经脉烧遍全身,每一寸骨头都在重组,每一道伤疤都在脱落。
我能飞。
我能杀。
我能改命。
我咬舌。
血腥味炸开,神志一清。低头看掌心,冷汗已经浸湿刀柄。
陈智突然抬手,往前又走了一步。
“陈智!”我喝了一声。
他顿住,肩膀颤了颤,可眼睛还是盯着那果子:“叶婉儿……你说我们进仙宫是为了真相……可要是没命活着出去,真相算个屁?我要变强,我不想再被人按在地上喘不过气!”
“你现在就在被按着!”我吼回去,“是它在压你!不是族长,不是祭坛,是这玩意儿在掏你的脑子!你以为你想变强?它是让你以为你想!”
憋宝人忽然咳嗽起来,一口血喷在石面上,溅到木禾枯根上。那血滴下去,树根竟轻微抽搐了一下,像是被烫到。
他喘着气,声音发虚:“我没疯……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别的路……”
“没有别的路。”我盯着他,“只有我们现在走的这一条。信彼此,守约定。进门前,我们在玄鸟骨前发过誓——不取邪物,不承诡约,不死不休。”
我抬起手,刀尖指向族长:“你若真是引路者,就该明示代价。藏头露尾,设局诱心,不过又是另一个祭坛!你要我们摘?行,你说出后果——谁摘,谁死?谁活?谁变成你们下一次仪式的材料?”
族长终于动了。
他眼皮微抬,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瞳中的符文停止旋转。
“代价?”他开口,声音比之前低了一度,像是从井底传来,“从来不是我说的算。”
他抬起手,轻轻一勾。
果实表面的雷纹骤然暴涨,三道人影在果皮上剧烈扭动——我的、陈智的、憋宝人的。它们不再只是站着,而是在挣扎,在呼喊,嘴巴张到极限,却没有声音。
可我听见了。
“救我……”陈智的影子在喊。
“别丢下我……”憋宝人的影子在哭。
“叶婉儿,拉我出去……”我的影子伸着手,指尖几乎要穿透果皮。
我浑身发冷。
这不是幻觉。
它们在求救——像是我们已经被吞进去,正在里面挣扎。
“它已经在吃你们了。”我说,声音发紧,“只是你们还没感觉到疼。”
陈智猛地抱住头,蹲了下去。憋宝人蜷在地上,双手抠着石缝,指甲崩裂也不松手。
我站在原地,刀横胸前,一动不动。
胸口的羽毛突然颤了一下。
很轻,像心跳漏了一拍。
我低头看它,它还是温的,可那一瞬的震颤,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它在怕。
我抬头,直视族长:“你不让我们走,也不让我们留。你给个果子,却不告诉怎么吃,吃了会怎样。你站在这儿,像个人,可你连影子都没有。你到底是谁?是姬氏族长,还是这地方养出来的壳?”
族长没答。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那果实。
果实微微一震。
果皮上的三道人影,同时抬起了手,掌心朝外,像是在迎我们进去。
陈智突然站起来,踉跄一步。
憋宝人咬破嘴唇,血顺着下巴滴下。
我握紧刀,掌心伤口又被刀柄磨开,血顺着刃脊流下,滴在石面,瞬间蒸成淡红雾气。
“还记得玄鸟之誓吗?”我声音哑了,“我们进仙宫,为的是真相,不是力量!”
我猛地抽出刀,在左臂划下一痕。
血涌出来,腥气冲鼻。
疼痛让我彻底清醒。
我转身,一把抓住陈智肩膀,把他拽回来半步:“你现在走神,就是把命交出去!醒过来!”
他瞪着我,眼里还有迷雾,可呼吸渐渐稳了。
憋宝人靠在石柱上,手从种子上挪开,捂住嘴,一声不吭。
我回身,面对族长,刀尖直指他眉心:“你不说代价,我们就不碰它。你要拦,现在就动手。你不拦,我们就站在这儿,等你露出真形。”
风重新吹起。
灰烬落地。
族长站在原地,身形比刚才更淡了些,像快融进空气里。
那颗果实悬浮不动,雷纹闪烁,果皮上三道人影缓缓放下手,重新站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我知道,它们还在动。
只是这次,没让我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