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离青石还差半寸,我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
那股红光炸开的瞬间,镜面像是活了过来。裂缝里钻出的东西不是光,是丝线,黑得发紫,一根根从地底爬上来,缠住陈智的脚踝,顺着他的影子往上攀。他眼睛一翻,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倒影的轮廓都开始扭曲。
“别碰它!”我吼出声,喉咙撕裂般疼。
可现实里的他根本听不见。那一剑终究落了下去。
嗡——
声音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是从骨头缝里钻进去的。像有口钟在脑髓里撞,震得我牙根出血。紧接着,那些黑丝猛地一抖,分出无数细线,朝我和憋宝人扑来。
我反手一刀划在掌心,血还没滴下,就被一股力量吸得悬在半空,凝成一颗颤动的血珠。下一瞬,血珠炸开,溅在地面形成一道歪斜的弧线。借着这点血势,我踉跄着在地上划了个圈,刀刃刮过镜面发出刺耳的响。
圈刚闭合,黑丝撞上边缘,发出一声尖啸,退了半步。
这东西怕血,但不怕普通伤口。刚才那一道太轻,现在这一击,才算真正触到了它的忌讳。
“陈智!醒过来!”我冲着他的倒影大喊,可他已经跪下了,头低垂着,一缕灰白的东西正从他鼻孔里被抽出来,飘向青石上方汇聚。
那是魂。
不是幻觉,不是梦,是实实在在被人往外掏命根子。
我眼角余光扫到憋宝人,他双膝跪地,左手死死压住右臂,袖口那片布帛全露了出来,正剧烈震动,仿佛下面藏着一只挣扎的鸟。他额头青筋暴起,嘴里咬着布角,硬是没叫出声。
“你知道这是什么对不对?”我一边稳住脚下符圈,一边冲他嘶吼,“你再不说,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他猛地抬头,脸上全是冷汗混着血水。
“是‘归墟引’。”他声音像是从井底捞上来的,沙哑得不像话,“有人用青石当引子,把我们的魂往归墟拉。”
“谁干的?”
“不是谁……是这地方本身。”他喘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它要吞我们,补自己。”
话音未落,他右手突然探进怀里,掏出一个陶瓶。灰褐色,表面刻着断羽纹,瓶口封着蜡,还没打开。
我心头一跳。
他还真有准备。
可就在这时,四周的镜面开始剥落。大片大片的碎片浮起来,每一片都映着一张脸——是我的脸,但眼眶漆黑,嘴角裂到耳根,齐刷刷盯着我。
“杀了他。”它们开口了,声音重叠在一起,像千百个人同时低语。
不是冲我说的。
是冲我来的。
那些“伪我”动了。她们不再只是站着,而是从各自的镜片中跨步而出,赤脚踩在裂痕上,朝我走来。每一步,地面就多一道裂纹,空气中的嗡鸣也更响一分。
我握紧刀,却发现手臂已经开始发麻。
魂被抽走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先是记忆模糊,然后四肢变轻,最后连“我是谁”都想不起。我看见自己五岁那年在巷口吃糖葫芦的画面,一闪就没了;娘亲叫我小名的声音,也被风吹散。
不能睡,不能停。
我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刀面上。刀身微微一颤,竟泛起一层薄光。
“真魂不灭,岂容尔等窃名!”我怒喝出声,刀光横扫,逼退最近的三个“我”。
可她们只是后退一步,随即咧嘴笑了。
笑得一模一样。
我知道撑不了多久了。守心符的血圈已经暗了大半,陈智的魂快被抽干净,憋宝人还在拼死画阵,手指在镜面上划出深沟,血流不止。
青石上的红光越来越盛,像烧透的炭火。
就在我几乎脱力时,脑子里忽然响起那个声音——不是蛊惑我的那个,是碑里传出来的,极轻,极远:
“你终于来了。”
我浑身一震。
不是幻觉。这一次,所有人都听见了。
连那些“伪我”都顿住了脚步。
我猛地想起之前按在青石上的手,想起它吸了我的血,想起它认的是“信”。
信什么?
信不可毁。
信我非虚妄。
我闭眼,不再抵抗那股吸力。反而张开双臂,迎着漫天黑丝大喊:“我信它不可毁!我信我非虚妄!”
话音落下,胸口猛地一烫。
不是痛,也不是热,像有一团火从心口炸开,顺着血脉冲向四肢。金芒自体内涌出,虽只一瞬,却逼得所有黑丝齐齐后缩。
“成了!”我吼了一声,脚下一软,单膝跪地。
可就在这刹那,憋宝人那边传来一声闷哼。
他画的阵只差最后一笔,指尖离终点不过寸许,可血已经流得太多,手臂一颤,划歪了。
阵法未成。
黑丝卷土重来,比之前更凶。那些“伪我”重新聚拢,眼中黑雾翻滚,再次朝我扑来。
我提刀欲挡,却发现刀柄沾了血,滑得握不住。
“哐当”一声,短匕落地,插进一道裂缝。
我伸手去抓,指尖刚触到刀柄,背后一股巨力袭来——是其中一个“我”扑了上来,双手掐住我的脖子。
窒息感瞬间袭来。
我拼命挣扎,眼角瞥见憋宝人终于完成了最后一笔。他咬破手指,在陶瓶上画了个符,手抬到一半,就要掀开封蜡。
“快啊……”我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可就在这时,陈智的倒影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双眼全黑,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然后,他抬起手,不是冲青石,而是冲着憋宝人,一掌拍出。
镜面世界里没有风,但我听见了掌风裂空的声音。
憋宝人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他来不及反应。
那一掌落在他肩头,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飞出,撞在远处镜壁上,口中喷出一大口血。
陶瓶脱手,翻滚着滑向青石边缘。
我眼睁睁看着它越滚越远,而掐住我脖子的那个“我”,笑得越来越大声。
憋宝人趴在地上,一只手仍伸向空中,像是还想抓住什么。
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但我看懂了。
他说:对不起。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一直躲闪,为什么看到玄鸟尾羽会失神。
那块布,那件衣服,那个送葬的队伍……
他们本是一族。
而他,背叛了誓约。
现在,报应来了。
我用尽最后力气,一脚踹开身上的“我”,跌跌撞撞朝陶瓶爬去。每爬一步,魂就轻一分,视线也越来越黑。
可我不能停。
真相还没完。
我还没问清楚,当年到底是谁把玄鸟封在这里,又是谁立了这块碑,谁定了这条规。
我的手终于够到了瓶底。
冰凉的陶身贴在掌心。
我刚要用力抓起,地面突然剧烈一震。
青石爆发出刺目红光,整个镜面世界开始崩塌。
一块碎片擦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我抬头,看见天空裂开了。
无数张脸从裂缝中浮现,全都无声呐喊着同一个词。
归墟。
我的手指,还扣在陶瓶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