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声从头顶滚过，像一块烧红的铁板压进耳朵。我眼前一黑，膝盖猛地弯了一下，刀刃“当”地一声磕在石砖上，溅起几点火星。
那名摘盔的护卫嘴唇还在动，可声音被号角碾碎了。他眼神里的悲悯还没散开，整个人就像被抽了线的木偶，僵直地转回头，重新戴上了头盔。
银甲列阵让开一条道。
天兵来了。
他们不是走出来的，是浮着的。脚下离地三寸，每一步都带着沉闷的震颤，像是踩在人心口上。铠甲通体漆黑，肩甲雕着怒目金刚，胸前嵌着一面铜镜，镜面不反光，只吞光。长戟斜提，戟尖滴着暗紫色的液体，落地即燃，烧出一圈圈扭曲的符文。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冲上来，脑子才清醒一点。陈智已经跪倒了，双手死死抱着小棺，指节泛白。徐三盏靠在柱子边，罗盘裂成两半，碎片扎进掌心，血顺着腕子往下淌。
“别抬头。”我哑着嗓子说，“看地面。”
话音未落，一股压力从四面八方挤来，像是有千斤重担吊在脊椎上。我撑着刀，硬是把背挺直了一寸。眼角余光扫到那些天兵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灰白，像蒙了层雾的琉璃。
他们不是活人。
也不是刚才那批巡逻队。巡逻队至少还会怒斥、会拔锏、会犹豫。这些人，连呼吸都没有。
十人为一组，共三列，呈品字形推进。每组最中间那个抬手一挥，空中就浮现出一道金链，不是虚影，是实实在在的锁，哗啦作响，缠向我们头顶。我猛拽刀柄，借力横扫，刀锋擦过地面蛇纹，引得残存的地脉震了一下。
金链偏了半寸。
“有用！”我低吼，“它们靠的是阵法节奏！断它！”
陈智抬起头，脸色发青：“小棺……震不动了。”
“再试！”我盯着第二列天兵的脚步，“你看他们的步子——第一列齐，第三列稳，第二列慢半拍！差的就是这一瞬！”
他闭眼，双手贴住小棺两侧，牙关紧咬。几息后，棺体轻轻一颤，发出极细微的“嗡”声，像锈住的钟被敲了一下。
果然。
第二列天兵脚步一顿，动作卡住，像是齿轮错位。可仅仅一瞬，他们又动了，反而更快，更狠。
我心头一沉。
不是失控，是被强行矫正了。
“它们被什么东西控着。”我咬牙，“不是命令，是程序。一步错，立刻修正。”
徐三盏抹了把嘴角的血，声音发抖：“你发现没？他们的铜镜……都在朝一个方向偏。”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所有天兵胸前的铜镜，角度一致，微微向左上方倾斜，像是接收某种信号。而那个方向，正是仙宫深处，穹顶裂开的地方。
“他们在听。”我说，“但不是听我们，是听上面。”
话刚落，天兵齐刷刷停步。
距离我们只剩五步。
长戟同时下压，戟尖离我的咽喉不到半尺，热浪燎得脖子生疼。紫火在地上画出一个圈，把我们围死。
空中浮现出两个大字：天律。
不是写出来的，是压出来的。每一个笔画都像铁条烙进空气，沉得让人想吐血。我胸口一闷，喉头泛腥，硬是咽了回去。
“你们要抓的是逆贼？”我撑着刀，一字一句往外挤，“可你们连谁是主子都分不清！阴长生早就不在这儿了！你们守的，是他留下的空壳！”
没人回应。
但第三列最边上的天兵，铜镜忽然晃了一下。
微不可察，可我看见了。
它没跟上集体转向。
“他们在骗你们！”我声音陡然拔高，“你们以为自己是天兵？不过是另一批替死鬼！和那四个傀儡天王一样，被人拉出来填命的消耗品！”
空气凝住了。
天兵依旧不动，可我感觉到，那股压在身上的灵威，松了一丝。
就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终于出现裂痕。
我趁机将刀狠狠插进地缝，蛇纹残迹再次震颤，一道浊气冲天而起。我借着这股乱流，猛地抬头，直视最前方那个领头天兵的眼睛。
“你们听得到我说话，对不对？”我冷笑，“不然为什么刚才那一句‘替死鬼’，会让你们的步子乱了？”
他没动。
可他手中的长戟，垂下了半寸。
我知道我赌对了。
他们不是没有意识，是被封住了。像被焊死的闸门，只能执行预设指令，不能思考，不能质疑，甚至不能眨眼。
可只要一句话戳中真相，那扇门就会抖一下。
“你们的律令是谁定的？”我继续说，“千年之前？还是昨天？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出现？为什么非得杀了我们才算清白？”
陈智突然低哼一声，身子一歪，差点栽倒。我伸手一捞，把他拽回身边。他喘着气，手指仍死扣着小棺，指甲缝里全是血。
徐三盏靠着柱子，抬起手，把罗盘碎片从掌心拔出来，扔在地上。
“叶婉儿……”他声音沙哑，“别说了。它们不会放我们走的。”
“我不求它们放。”我盯着那领头天兵，“我要它们听见。”
就在这时，头顶的号角声变了。
不再是低沉悠远，而是急促短鸣，像警报。
所有天兵同时抬头，铜镜齐刷刷转向穹顶。
我抓住机会，一把扯下腰间布条，蘸着掌心血，在刀背上飞快画了一道破识符。这不是为了攻击，是为了让声音传得更远。
我举起刀，刀尖指向那群天兵，吼道：
“你们以为自己在执法，其实你们才是被法杀的人！阴长生不需要忠诚，他只需要尸体！越多越好！填满这座仙宫，让他安心养伤——你们懂不懂？！”
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我感觉到脚下的蛇纹剧烈震颤。
不是我引动的。
是地底传来的。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应和了这句话。
领头天兵缓缓低头，灰白的眼睛第一次对准我。他的铜镜裂开一道细缝，光从里面漏出来，不是金的，是暗红的，像血渗过纸。
他抬起手。
不是举戟。
而是指向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