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民医馆就在宅院不远处的街角,门面干净宽敞。
听闻今日有新任坐堂大夫到来,医馆内几位早先由姜苡柔选拔进来的医师、药童皆已等候在内。
他们只知新任大夫医术高明,由东家亲自指派,却不知其真实身份。
见姜苡柔进来,众人皆躬身行礼。
一位年长的医师上前道:“老夫姓吴,忝为馆内主治。这几位是张医师、李医师......还有药童阿福、小豆子。恭迎先生。”
姜苡柔目光温和地扫过众人,还了一礼,声音清越:
“诸位不必多礼。我姓姜,从今日起,便在此与诸位一同坐诊。医馆之内,没有高低,只有医者与病患,望诸位同心协力,济世救人。”
她言简意赅,没有丝毫架子,瞬间赢得了这些实干者的好感。
她没有选择躲在后方,而是直接走向了一间空闲的诊室,将写有“姜先生”的名牌挂上。
“吴医师,若有疑难杂症,或病患繁多时,可随时唤我。”
“知道了姜先生。”
随即,姜苡柔便坐下,开始整理脉枕、银针,神情宁静。
很快,便有附近的百姓前来求医。
第一位是个抱着孩子的农妇,孩子高热不退。
姜苡柔耐心询问,仔细检查,手法娴熟地开了方子,并柔声嘱咐如何煎服、护理。
那专注而慈悲的侧影,与几日前宫中那个眉宇间带着轻愁的皇贵妃判若两人。
云影依言守在医馆门外,靠着墙,百无聊赖地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
娘娘这是铁了心不回去了?
还姜先生……陛下要是知道娘娘在这小医馆里给人瞧病,还不得把养心殿的屋顶给掀了?
我这差事办的……人没带回去,还成了看门的。
嫣嫣,我想你。
唉,陛下您可快点看到信吧,赶紧来把娘娘接回去,这哪是娘娘待的地方啊……
皇宫,养心殿内
焱渊今日繁忙,刚结束一场与重臣的冗长会议,从太和殿回来,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暮色已沉。
“小全子,皇贵妃……可回宫了?”
全公公面色一紧,连忙上前,双手呈上一封信,
“陛下,娘娘……尚未回宫。这是晌午时分,云大人派人快马加鞭送回来的,说是……娘娘给您的亲笔信。”
“信?”焱渊眉头一蹙,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骤然放大。
他接过信,迅速拆开。
熟悉的娟秀字迹映入眼帘,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脏骤缩:
......陛下,臣妾离去,非因不爱,恰是因深爱。
我知你心结,亦知你痛。
若我的存在已成为你的枷锁,我愿还你自由。
不必寻我,待尘埃落定,你我皆能坦然面对彼此之时,或许才是重逢之期。
焱渊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猛地一黑,身形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手中的信纸飘然滑落。
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呼吸都停滞了。
震惊、茫然、恐惧、还有一种被抛弃的剧痛,让他的脑子一片混沌。
柔柔走了。
她真的走了。
不是赌气,不是试探,而是如此冷静、如此决绝地……离开了他。
“呵……呵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自嘲。
原来她出宫前所有的温存与反常,都是为了最后的告别。
原来他那莫名的心慌,竟是真的。
“柔柔……”他喃喃念着,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御案之上,坚硬的紫檀木案面被砸出一道裂痕,手背瞬间红肿起来。
可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因为心口的痛,早已超过了所有。
“皇贵妃去了哪儿?”
侍卫道:“回陛下,娘娘说她要去京郊的益民医馆行医,奴才送信过来的时候,刚启程,估摸着现在已经 在那里了。”
京郊的益民医馆?
焱渊的心口一松又一紧。
松的是,知道她在哪里,没有消失于人海。
紧的是,这恰恰说明,她的离开是何等深思熟虑。
她连去处都安排得明明白白,选在了他知晓、甚至与她有渊源的地方。
这不是一时冲动的逃离,而是一场冷静的告别。
焱渊颓然挥手,众人退下,他又拿起那封信,指尖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揣摩,仿佛要将那些笔墨看穿。
柔柔都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她知道他无法碰她,每一次他想要宠幸她,墨凌川那畜生得意扭曲的脸,他占有她的画面,就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子。
他想杀了墨凌川,千刀万剐!
可那该死的同生共死蛊却让他动弹不得!
这屈辱和无力感,日夜啃噬着他!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他用加倍的温柔去弥补,他以为那是保护她,不让她想起不堪的过去……
原来,她感受得一清二楚!
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都成了将她推远的理由。
她不是跑了,她是……不要他了。
她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不需要这份带着阴影和隔阂的爱。
她宁愿去那小小的医馆,也不要留在这华丽的牢笼里,陪着他一起腐烂。
柔柔,你就这般……对朕失望透顶了吗?
焱渊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眶里的热气湿了,干了,又湿了......
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玉雕,从黄昏坐到深夜。
冰与火,交替煎熬着他的内心。
坤宁宫
岳皇后正用着晚膳,闻言,执箸的手微微一顿。她不动声色地夹起一块笋尖,细细咀嚼着,脸上未见半分波澜。
待司竹禀完,又确认左右无人后,她才缓缓搁下银箸。
“去了京郊医馆?”
她轻哂一声,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
有讶异,有算计,还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羡慕?
这个女人,竟真有这般她求而不敢求的胆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