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曾经是那样一个人——只相信自己的头脑,只依赖自己的双手。
他筑起高墙,将情感视为冗余的干扰,用理性的冰层覆盖一切脆弱。
他以为这样就能无坚不摧,就能在孤独的科研道路上走到终点。
可现在……他却可以如此自然地趴伏在一个仿生人的背上,依赖着他的体温和力量;如此放心地将方向盘交给对方。
——甚至默许并贪恋着那个落在额头的吻。
他悲哀地想,自己终究是学会了依赖。
这种认知带着一丝苦涩的嘲讽。
他感觉自己像一条丧家之犬,从华国逃离,以为在A国找到了暂时的栖身之所,埋头于研究,试图用科技构筑新的堡垒。
可不过两年,他又要再次仓皇出逃,被新的势力追逐,重新踏上流亡之路。
这场景何其熟悉,仿佛又回到了童年那些无家可归、颠沛流离的日子。
冰冷、无助、孤独,看不到尽头。
那种深植于骨髓的孤独感和漂泊无依的凄凉,在此刻病弱的身体和严峻的处境下,被无限放大。
他微微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投向驾驶座。
梦思行专注的侧影映入眼帘,挺拔,稳定,在昏暗的光线下勾勒出可靠的轮廓。
那双操纵着方向盘的手,不久前还曾温柔地覆在他冰凉的手上,传递着令人心安的暖意。
看到这个身影,心底那片荒芜的冰原,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有微弱却执拗的暖流渗入。
他重新闭上眼,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感缓缓漫过全身。
不过,没关系了。
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惊异的确定。
那个由他亲手创造的存在,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不再是冰冷的造物,而是成为了他逃亡路上唯一的同行者,甚至是某种意义上的归宿。
思绪飘忽间,他又想起了在公交车上,梦思行面对司机的询问,那样自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意味说出的那句话——
“他是我爱人。”
当时的心悸与慌乱,此刻回味起来,竟奇异地发酵成了一种隐秘的甜意。
爱人……
这个词汇,曾经离他的世界如此遥远,充满了不可控的风险和无谓的纠缠。
可现在,从梦思行中说出,用在他身上,却并不让人讨厌。
他甚至有点喜欢这个新“关系”的定义。
带着这份混乱却不再困惑的心绪,邵庭终于彻底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他的头无意识地歪向驾驶座的方向,因为那里坐着他唯一信任的“爱人”。
*
邵庭是被一阵由远及近、尖锐刺耳的警笛声惊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意识从昏沉的睡梦中被强行拽回。高烧带来的眩晕感依旧存在,但比之前减轻了一些。
车窗外,天色已经比之前亮了一些,但依旧阴沉,细密的雪末仍在飘洒。
透过覆着一层薄冰的车窗,他看到几辆闪着红蓝警灯的警车,正高速地从他们这辆破旧皮卡旁边呼啸而过。
车轮碾过被压实的积雪,发出湿滑而沉闷的声响,溅起一片片泥泞的雪水。
这些警车一辆接一辆,朝着边境的方向疾驰而去,打破了这条偏远公路清晨的寂静。
这个时间,这条通往边境的偏僻公路,原本应该车辆稀少,绝不应该出现如此密集的警力调动。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邵庭的心脏,让他呼吸一窒。
“博士,您醒了。”
梦思行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及时拉回了他的思绪。
邵庭转过头,看到梦思行正一边专注地驾驶车辆保持平稳,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关切地注视着他:
“感觉怎么样?烧退了一些吗?”
邵庭没有先回答关于身体状况的问题,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些远去的警车尾灯,声音因刚睡醒和生病而有些沙哑:
“前面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警车?”
梦思行面色沉重,显然他早已扫描并分析了这一情况。
他语气平静地回答,但内容却让邵庭的心沉了下去:“根据我的分析和概率测算,博士,有超过87%的可能性,是我们的行踪已经被大致推测出来了。”
“这些警力很可能是被调往各个可能的边境口岸和主要通道,旨在设卡拦截我们。”
邵庭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民主党,或者是共和党那边,已经行动了。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们这辆偷来的旧车,在正规的警方路障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靠边停车。”
邵庭当机立断,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尽管脸色依旧苍白:“把双闪打开,我们需要重新规划路线。”
“明白。”梦思行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平稳地将皮卡驶向公路右侧,车轮在积雪的路肩上微微打滑,但被他稳稳控制住。
他拉下手刹,打开了危险警示灯。黄色的灯光在飘雪中规律地闪烁,像是不安的心跳。
车辆停稳,发动机仍在怠速运转,发出低沉的轰鸣。车内一时间只剩下暖风系统的轻微噪音和车外呼啸的风声。
邵庭靠在椅背上,眉头紧锁,目光投向车窗外白茫茫的的荒野,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直接闯关无异于自投罗网。
绕行?这片区域的地形他并不完全熟悉,雪天绕行荒野风险极大,车辆很可能陷住。
弃车步行?在如此严寒的天气下,他一个病人,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他现在有种非常糟糕的预感。
*
就在邵庭和梦思行在路边皮卡中陷入困境的同时,几公里外,一辆没有任何警用标识但性能优越的黑色SUV,正沿着同一条公路向边境方向疾驰。
车内,刘至浩靠在后排真皮座椅上,面色冷峻,刚刚结束了一个加密通讯。
除了前排的专职司机,车内还坐着两名神情精干、眼神锐利的男子。
他们穿着便装,但腰间鼓囊的枪套和身上那股训练有素的肃杀之气,表明他们绝非普通警察,更像是隶属于共和党核心力量的行动人员,是处理“特殊事务”的精英。
通讯的内容让刘至浩心情凝重。
他动用了大量警力资源,紧急调取了清晨从首都驶往北部郊区的所有早班公共交通监控和司机问询记录。
终于,一名跑偏远线路的公交车司机在看过邵庭的加密照片后,模糊地回忆起似乎载过两个符合特征的亚裔男子在终点站附近下车,其中一人状态不佳,被另一人悉心照顾,关系亲密。
刘至浩的手指在车载智能屏上快速滑动,调出高清卫星地图,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片区域的道路网络。
他们需要交通工具,绝对不会开出太远。
他立刻下令,让前方已经布控在边境各主要通道的人手加大盘查力度,对所有过往车辆,尤其是旧车、破车,随便找个理由进行拦截检查。
同时,他命令司机加速,亲自赶往那片区域。
“各点位汇报情况!”刘至浩对着通讯器沉声道。
“报告,1号路口未发现可疑车辆。”
“2号通道车流量正常,盘查中,暂无发现。”
……
一连串的汇报都是“未发现”。
刘至浩的眉头越皱越紧。
难道他们已经找到了更隐蔽的路,或者已经在自己赶到之前溜过去了?
就在这时,车辆高速掠过一段相对笔直的路段。
刘至浩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右前方不远处的紧急停车带上,停着一辆打着双闪的旧皮卡。
车身覆盖着积雪,款式老旧,在这种天气和时段,停在荒凉的路边,显得格外突兀。
“停车!”刘至浩立刻命令司机,“靠过去,看看那辆车。”
司机依言减速,平稳地将车停在了皮卡后方几十米处。
刘至浩对身旁一名手下使了个眼色。那名行动人员会意,利落地下车,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侧,快步走向皮卡。
他透过车窗,紧紧盯着那边的动静。只见手下靠近皮卡,谨慎地透过车窗向内观察,随即绕车一周,然后快步跑了回来。
“刘先生,车里没人!”
手下拉开车门,语气急促地汇报:“发动机还是热的,应该刚停不久!驾驶座和副驾都有坐过的痕迹!”
刘至浩的心脏猛地一沉,随即一股猎犬发现猎物踪迹般的兴奋感窜了上来。
空车!发动机余热!停在这个敏感的位置和时段!
一定是邵庭和他的仿生人弃车逃走了!
刘至浩瞬间做出了判断,语气斩钉截铁:“下车拿好装备!顺着脚印追!雪地不好走,他们肯定没走远。”
他话音未落,自己已经率先推开车门,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
他迅速套上防寒手套,拿起防弹头盔遮盖住面部,又从座椅下抽出一把紧凑型冲锋枪,检查了一下弹药。
另外两名行动人员也动作迅捷地下车,同样全副武装,眼神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周围白茫茫的雪地。
“快!跟上!”刘至浩低喝一声,率先沿着脚印追了上去。
雪地上,从皮卡驾驶座和副驾侧门延伸出去的两行清晰的脚印,在初霁的晨光下,无所遁形地指向公路旁积雪更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