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那边墙上挂的那幅画,在这么寒冷的雪天,湖面上竟然有一叶孤舟独自泛行。冰封三尺之时,竟还能游湖?这名画家想象力之丰富真是让人惊叹,绝对是与众不同的奇才!”
明明应该说正事,怎么一进来就开始大谈艺术品来了?
虞昭仪一时之间感到些许尴尬,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宋初尧的脸色,生怕她心中不悦,连忙压低声音解释道:
“大小姐,这位卫大人素来就是这般的性子,喜欢说些旁门左道的话题。还请您别太过介意。”
她在心里苦笑,清楚宋初尧本就对自己存有几分戒心。
如今又见到这种轻浮古怪的举止,只怕会误以为她在敷衍对待宋家的大事。
令人意外的是,宋初尧却没有显露出丝毫怒意。
反倒缓步走到那张画卷之前,站在那里,顺着卫成岩的目光,一同注视起了画面内容。
她目光微沉,细细观察后缓缓开口:“这张画虽然未能找到落款,从画纸本身老化及墨迹颜色变化判断来看,确实已经流传了一段相当长的时光。特别是上面所用的朱砂颜料……
那种微淡的香气独特得很,我记得只有前朝泉州出产过此类原料。”
原本一脸轻松、似乎只是信口胡诌的卫成岩,脸上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神色悄然收敛了几分。
片刻后,他眼底浮现一丝异样的情绪。
而宋初尧已转身面对虞昭仪,神情从容地说道:
“昭仪,实际上刚才卫大人已经把整个调查的结果暗含其中告诉我们了。”
话音未落,她便又转向卫成岩,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和试探:
“我说得没错,对吧,卫大人。”
说完以后,她抬起一只手,从头顶轻轻抽出一根木制细棍。
那小物件原是不知什么时候被卫成岩悄悄插进她发髻中的,此时静静放置于桌面上,并不多言,只静静凝视着他。
“这是梨树的木材,没错吧?”
宋初尧轻轻拂过案几上那一小段木料,语气带着三分试探、七分肯定,“从泉州境内运送出来的,并非寻常木材。梨树在民间并不常见,除非是用来做农具,或者是某些特定的器物。”
她抬起头看向卫成岩,目光沉稳而有神:“所以我认为,你所提到的那个关键人物,不止跟泉州有关联,更可能和这梨木本身有着紧密的联系。对吧?”
这时的卫成岩,完全没有先前在厅外徘徊时那副懒散随意的样子了。
尽管眼中笑意未减,甚至比刚才还多了一分狡黠的味道,但他的神情已经变得认真且肃穆。
只见他缓缓伸出手,拱手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动作一丝不苟。
“宋大小姐,在下卫成岩,初见献丑,敬请包涵。”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语气诚恳至极。
而在对面的宋初尧,则是微微抬头,站直了身子。
她的衣袂轻扬,神色不变,只是微微屈身,向卫成岩回了一礼。
这个动作虽小,却尽显大家闺秀之风。
她不会因对方一时试探、言语质疑而去记恨他。
以她目前的身份与境遇,换作任何人都不会轻易相信她。
外界关于她入宫的说法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不堪入耳,有人说她是靠手段攀上了太子爷,又有人说是勾搭上了四皇子才得以立足后宫。
她的父亲身陷朝堂是非之中,声誉本就不佳,连带着她的名声也早已千疮百孔。
在这种情况下,若卫成岩上来便信她十成十,那才真是愚蠢透顶。
好在,他是聪明人。
正因如此,她反倒放下了些许顾虑。
这样也好,今后共事谋划大事的时候,也能放心将后背交给他。
说实在话,方才他还真把她吓得一跳。
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碰上了个毫无头脑、只懂皮相的大呆子……
“宋小姐不吭声,是不是心里已经开始悄悄埋怨我了呢?”
正当气氛渐归平静之时,卫成岩却突然靠近了几步,语气恢复了之前那股调皮之意。
他眯着眼睛笑盈盈地看着宋初尧,一边说话还一边冲她眨眼,完全又是那个玩世不恭的模样。
刚才那副沉稳严谨的姿态仿佛只是幻觉,此刻的他像是彻底卸去了面具,重新做回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小郎君。
“咱们这可是头一回见面呀!”
卫成岩一边说话,一边摆出一副伤感的表情,嘴上也不依不饶地说道,“宋小姐就如此惦记着我,这份深情厚谊,在下一定铭感五内,终身不忘!”
宋初尧闻言沉默片刻,最后只能无言以对地露出一抹冷笑,嘴唇微动,终究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她嘴角动了动,眼神却是淡淡的,似乎懒得再理会他那些轻浮言语。
然而眼看着卫成岩越来越近,几乎是快贴到她肩膀了之时,忽然间他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哼。
“哎哟!”
原来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的贴身随从“大强”刚好端着新煮好的热茶走了进来。
可能是步伐有些急促,亦或者心情慌乱,在把茶杯放在桌上的一刻,滚烫的茶水不慎洒了些许出来,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了卫成岩身上。
这一下烫得他立刻往后退了两步,脸上刚装出来的那点轻松劲儿顿时全没了。
整张脸写满了狼狈与懊恼。
可卫成岩脾气好得很,明明已经不止一次被自己人弄得狼狈不堪,也没有发火的意思,只是一边整理衣襟,一边拿着折扇笑嘻嘻地傻乐。
那副模样仿佛是全然不在乎方才发生的一切,甚至嘴角都始终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他所经历的不过是寻常朋友之间的小玩笑。
外人瞧见这一幕,搞不好还会误会那个表情冷淡、一直沉默站在角落里的护卫才是真正的话事人。
那名护卫不仅身形高大魁梧,站姿挺拔,且神色冷静,不苟言笑,比起笑眯眯却又有些散漫模样的卫成岩来说,无疑更具备一种令人信服的威严感。
为了解除刚才的尴尬气氛,虞昭仪赶紧把话题拉回到正题上来。
她轻咳了一声,试图让几人之间的谈话节奏回归原本的方向,并略带试探地问道:“卫大人,那你之前说的那个幕后之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