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莫愁是在死后才被人悬尸的,刘长宁心中是愤怒的,当初花容月貌的少女,如今却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不敢想象,这种事要是发生在许青姿身上会怎么样。
总之,莫愁的这个仇,他接下了。
“刘侍御,稳婆来了。”范兴办事很快,或者说他不想得罪了明显已经处于暴怒边缘的刘长宁,所以匆匆找了两个稳婆来。
两个稳婆,一个五十多岁,一个三十多岁,或许是第一次被叫进衙门里来,脸上神情显得有些害怕,尤其是那个年轻的稳婆,因为紧张,双手都绞在了一起,有种莫名的惊恐。
“两位不必害怕,叫你们来,是想请你们验一验她的身体。”刘长宁指了指木板上的莫愁,他也知道,普通的平民百姓突然被叫到官府里来,肯定会惶恐不安,所以尽量以温和的语气说道。
“大、大人,老妇人不、不是仵作……”那个年长的稳婆比较胆大,但看了一眼莫愁的尸身,脸色顿时一僵,至于那个年轻的稳婆,更是吓得脸色发白,眼睛都紧紧地闭上了。
刘长宁正要说话,一旁的范兴就不耐烦地说道:“叫你们验就验。”
“是,是……”年长的稳婆顿时吓得连连答应下来,年轻的稳婆都差点跪下来磕头了。
刘长宁也没有做老好人,这时候讲究的是快刀斩乱麻:“我们都出去,你们好好验。”说着,当先就要走出去。
那个年长的稳婆怕出错,急急问了一句:“不、不知大人要验些什么?”
“全身上下,你们全都验一遍,不可遗漏一处。”刘长宁留下一句话,带着古寿和范兴出门而去。
三人到了外面,刘长宁心情依旧很糟,沉着脸也不说话。
一旁的古寿和范兴也没开口,两人都能感受到,这位侍御史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生人勿近的气息。
“刘侍御。”范兴是万年县主簿,却不能就这么一直保持沉默下去。
“范主簿想说什么?”刘长宁皱眉看了过去。
范兴想了想道:“稳婆并非仵作,由她们来验是否有些不妥,不若我再去找别的仵作来?”
“不必!”刘长宁摇了摇头,他自己已经验好了,就不要再找仵作来给添堵了。何况,他找稳婆来,也不是来验莫愁是怎么死的,主要是为了验一些别的方面,她们是稳婆,肯定很有经验。
见他拒绝得干脆,范兴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安静地等在原地。
一旁的古寿干脆都没有说话,他现在还弄不清楚刘长宁的目的,但他却能感觉出来,刘长宁在见到莫愁尸身的时候,神情分明变得更阴沉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刘长宁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古御史,范主簿,实话跟你们说了也无妨,我认识莫愁。”
古、范两人闻言,顿时都是面色一变,什么!刘侍御认识莫愁?
“她也算是我的一个故人了。”刘长宁继续说道,语气里也适时地表现出了一些让人听来像是悲伤的意味。
范兴这时恍然大悟,难怪适才刘侍御见到莫愁尸首被几个仵作那般侮辱时会突然暴怒,原来如此。但如此重要的消息,刘侍御说出来又有什么目的?
古寿也明白过来,难怪刘侍御在见到莫愁的尸首之时会有那般变化。
“所以,她的案子,本官一定会查得清清楚楚!”刘长宁语气十分肯定。
见他这样,范兴和古寿二人不由就多想了一些,一个男子跟一个伶人算什么“故人”,说不得以前二人有过什么,但他们只是在心里猜测,自然不会傻到问出来。
“还有。”刘长宁见他们不说话,继续幽幽地说道,“刚才我已经验过了,莫愁是死后被人悬尸。”
“死后悬尸?”范兴和古寿都是听得一惊,前者忍不住急急问了出来,“大人可有什么证据?”这种事自然是不能乱说的,若是自缢,那就是莫愁自己看不开悬梁了,虽然其中也有涉案人员,但毕竟不是真的杀人,可若是死后悬尸,就必定是一桩杀人案。
“证据自然有。”刘长宁冷冷地说道,“若是生前自缢的话,因为人还是活着的,颈部皮肤会有表皮剥落,皮下有出血和水疱等症状,而且,勒痕也会呈现如此形状。”说着话,他用食中二指比划了一个“V”字,接着道,“而且痕迹呈现下深上浅之势,若是死后悬尸,勒痕则为水平环绕,没有明显倾斜角度,且因施力不同而出现反复叠加的勒痕。”
“……莫愁颈上的勒痕,是在死后被人悬上去才有的变化。”
他说的头头是道,而且内容都比较容易听懂,仔细想想,似乎就是如他所说。
范兴身为县衙主簿,尽管不是直接负责狱案,但也见过不少死人,更明白刘长宁说的有道理,甚至听来,就如一位经年的老仵作那般经验颇丰。
“大人一番真知灼见,真是叫下官佩服不已。”古寿就更不用说了,他只是一个监察御史,平常的工作就是风闻奏事,对他来说,莫愁是不是自缢,他完全不懂。所以刘长宁一眼就看穿莫愁是属于他杀,真的叫他打心底里钦佩。
“莫愁是他杀,这里面还牵扯到淇国公世子,范主簿,古御史,你们二人认为,本官能帮莫愁报仇么?”刘长宁看了看两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古寿立即信誓旦旦:“大人,只要寻出真凶,下官拼了命也会将他绳之以法!”
范兴脸上也附和道:“不错,刘侍御定能得偿所愿。”
刘长宁看出他面上的牵强,古寿或许是真的头铁,一心要将正义坚持到底,但是范兴这副肥头大耳的样子,说不定转眼就把自己认识莫愁以及莫愁是他杀之事卖掉了。
当然,他既然敢说出来,就不怕被卖。
“本官也不怕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刘长宁故意瞄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道,“不但本官认识莫愁,还有宣阳公主和玉成公主也认识莫愁,就连齐王,当初在星楼魁首评比之时,也曾支持过莫愁……”
随着他话音落下,范兴和古寿听得面色大变,比刚刚听说他认识莫愁的时候还要震惊,听听他说的都是什么人,两位公主,一位亲王,都认识莫愁,这莫愁到底什么身份,竟然都通了天?
“大、大人说的可是真的?”范兴语气颤抖,满是不敢置信之色,一个令人,能认识如此多的大人物?
“范主簿要不信的话,尽可以自己去打听,当日星楼魁首评比,我记得齐王可是送了莫愁一支玉如意,那可是御赐之物,此事当时见者众多,定然有人记得。”刘长宁淡淡地说道,这事千真万确,一打听一个准。
“这、这……”范兴直接就被吓到了,刘长宁既然说得这么信誓旦旦,也不怕他去打听,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那、那可就真的通了天了。
刘长宁完全是狐假虎威,宣阳公主和齐王估计都已经忘记莫愁这个人了,除非当初莫愁能获得魁首,才会叫二人多看一眼。
但一个小小的伶人,不过是她们兄妹攀比的工具,事后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范兴和古寿不知道啊,他们也不敢直接去问公主和亲王,当然也接触不到,所以一旦他们去打听的话,那真的会被吓到的。
“大人,齐王真的赐了玉如意莫愁?”古寿其实也信了大半,只是此事太过震撼,他下意识地想要确定一下。
刘长宁没有答他,而是看向了范兴:“范主簿,县衙当初带莫愁尸首回来,就没有搜一下她的居所吗?若是搜了,玉如意当在其中才对。”
“没有玉如意。”范兴摇了摇头,要真有玉如意那种御赐之物,恐怕早就闹得人尽皆知了。按说出了人命案,县衙肯定会将莫愁的居所整个反过来才对,但为何没有玉如意?
忽然,范兴不知想到什么,猛地勃然色变,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古寿也想到了,对他冷冷一笑道:“范主簿,怕不是没有玉如意,而是有人刻意隐下了吧。”什么隐下,就是私吞了。
范兴顾不上他的讥讽,当即不敢久留:“二位御史,我去去就来。”此事事关重大,他必须赶紧禀报县令大人,否则一旦事发,整个县衙都将为之陪葬。
说完之后,他就已经匆匆离去,那肥胖的身材,在这一刻竟然走得飞起,完全不像个走几步路就要停下喘气的样子。
刘长宁目送他离开,意识到自己的狐假虎威起了作用,甚至还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收获,他就是要让他们害怕,至少不敢再偏袒淇国公世子,现在牵扯出了玉如意之事,恐怕会令他们更恐慌了。
……
事实也是如此。
范兴匆匆赶到县衙三堂,万年县县令马倜就在此处办公。
“大人,祸事了。”范兴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叫了起来。
“什么祸事?”马倜一身绯色官袍,他三四十岁的年纪,正当壮年,正是要做出一番事业的时候,闻言脸色一沉。
“莫愁背后牵扯甚深,她不是一般的伶人……”范兴连忙说道,因为太过激动,一时话也说不出利索。
“那她是什么人?”马倜倒没有太放在心上,一个伶人而已,能有什么深的?
“适才古御史来了,还有一个少年官员,乃是御史台派来的侍御史。”范兴觉得还是从头说起比较好,至少县令大人也能清楚事情的原委。
“侍御史?少年?”马倜眉头微皱,因为这两个词似乎没有什么关联,御史台的御史就没有一个年轻的,何况侍御史,那也不是一介少年人可以担任的。
“大人,那位侍御史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确实年轻得紧。”范兴郑重强调了一遍年纪。
“十六七岁?”马倜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怀疑范兴是不是看花了眼,十几岁的侍御史,他听都没有听过,“范主簿,你在跟本官说笑么?”
“大人,下官哪敢与大人说笑,若不是古御史跟在身边,下官也不敢相信,但此事千真万确。”范兴信誓旦旦地道,“且那少年侍御史,与莫愁是旧识……”
“嗯——?”马倜听得脸色一变,来的侍御史与莫愁是旧识?他已经得到消息,此次淇国公世子的案子,已经交由刑部、大理寺与御史台三法司会审了,若有御史台的人与莫愁是旧识,那这里面就有些麻烦了。
“大人,不止如此,那莫愁还与齐王、宣阳公主以及玉成公主都有旧。”范兴又说了一个震撼的消息。
马倜原本还算镇定的面色,顿时变得有些扭曲起来:“你说什么,莫愁还认识齐王与两位公主?”
“大人,此事是那少年侍御史说的,下官还未确定,但他说,当初星楼魁首评比,齐王曾送了一支宫中的玉如意给莫愁,那可是御赐之物啊。”范兴说起这个,身体还有些颤抖,实在是此事干系太大了。
“未确定的事,你竟然也与本官说么?”马倜一开始听说齐王和两位公主的名号时,确实被吓到了,但接着听说并不是确定的事,心神不由一松,莫愁是什么人,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伶人,能识得如此多大人物?
定然是那侍御史为了旧识,特意说出来唬人的。
“大人,那位刘侍御说了,若是不信,可以差人去打听,此事十有八九,否则他说出一个即刻被拆穿的谎言,与他有何好处?”范兴反问道。
“唔……如此也不无道理。”马倜虽说还是不信,但牵扯到一个亲王两位公主,却是不得不慎,“范主簿,你立即遣人去打听,若是真的,速速回来禀报。”
范兴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道:“大人,还有一事,先不论真假,齐王送了一支玉如意与莫愁,但当日却没有人回报有发现这支玉如意,若是假的还好,倘若是真的,那就是天大的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