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县的寒夜像浸透了墨汁,冷得梆硬。
唯一滚烫的,只有摆在院子中央那口豁了边的陶锅,狗肉在沸腾的浊汤里翻滚,蒸腾起一大片油腻腻、带着肉腥气的白雾。
刘邦就站在这浓稠的雾气里,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葛衣,头发乱糟糟的,他狠命一敲那豁口锅沿,哐当一声脆响荡开。
“家人们!”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点被浊酒熏出来的醉意,眼睛却亮得出奇,死死盯着前方空气中凝聚的影像,
“双击屏幕!双击解锁项羽黑料!老刘我这干货,绝不让家人白来!”
浓白的蒸汽仿佛活了过来,急速扭曲、变幻,凝结成一行行血淋淋的全息弹幕,横亘在半空中:
邦哥今天破产了吗?
风紧!项羽大军已压境,速速众筹军饷!
狗肉汤都不冒油花了,邦哥实惨!
快哭!哭大声点才有效果!
“嗨!乡亲们太热情了!”
曹寡妇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一种刻意张扬的喜庆。
她不知从哪儿拎起把炒菜用的油渍麻花的漏勺,权当话筒杵到了嘴边,另一只手叉着腰,声音拔高了八度:
“刷!都给邦哥刷起来!十个狗腿子徽章抽奖,奖品绝版,霸王亲自代言——”
她故意拖长调子,引得弹幕屏住呼吸似的停滞了一瞬,
“范增老军师亲测无效款生发水!秃顶霸王用了都说好!认准邦哥直播间,假一赔十!”
镜头像醉汉般晃动了一下,特写落向墙角那几个半满、散发着陈旧气息、甚至蒙着一层可疑暗绿色霉斑的粮袋子——那是直播间刻意展示的“贫穷”背景板。
萧何的影子恰到好处地笼罩了过去,做出一副突然有新发现的模样,伸手猛地一掀最底下那个破麻袋!
灰土簌簌落下。
破袋底露出的东西,让喧闹的弹幕骤然一空。
一束束冷冽的视线聚焦在那东西上。
那不是发霉的粮食,而是一卷暗黄色的、边缘已经开裂磨损的竹简。
竹简在灯光下,清晰烙印着楚地特有的、复杂威严的盘龙金印。
印文如烧红的烙铁,烫在所有看着直播的人眼里:
沛县刘季,欠西楚资本本金并利三万六千刀币。
约期已逾三日。
兹限三日之内本息清还,逾期,沛县‘刘氏狗肉秘方专利’将强制过户,充抵债务。
最下面是触目惊心的四个大字:立此存照,项羽。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紧接着是弹幕的疯狂反扑,血红色几乎覆盖了整个视野:
卧槽!真·强制执行通知书!
霸王好狠!直接抄老窝了!
邦哥!狗肉配方要没了!
快哭!必须哭得再惨点!我们给你捐!
就在这时,一片几乎可以忽略的阴影,挪动了一下。
角落灶台后面,蜷缩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韩信低着头,大半张脸都隐在锅灶腾起的浓烟和角落里堆积的柴禾阴影里。
他手中紧攥着一个巴掌大小、材质不明的漆黑方块,方块上几点幽绿的符文忽明忽灭,像几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在满屏疯狂的血字洪流中,唯有韩信冰冷的声音清晰传出,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行了,信号已强渗透。对面服务器直连。项总监——”
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
“他…正在看着你们直播。”
“看?”
刘邦仿佛瞬间被点燃了,他猛地弯腰,一把抄起脚边喝干了的空酒坛。
浑浊的米酒残余在坛底晃荡,散发着一股廉价的酸馊味。他脸上瞬间涌上愤怒、委屈、悲壮混杂的激烈表情,把酒坛高举过头,对着空气中那无形的、正注视着一切的“项总监”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看!项总!看清楚!老子就剩这了!”
吼声落下,手臂肌肉贲张,空酒坛划出一道弧线,裹挟着风声,狠狠地砸向那个悬浮在空气中、代表直播视窗的核心光点。
“砰嚓!”
土陶碎裂的声音异常清脆。
酒坛炸开一团呛人的粉尘。
“这坛子!抵利息!够不够?你项大总监说句话!”
刘邦喘着粗气,眼底的疯狂和孤注一掷像火一样燃烧,
“够不够!”他吼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正悬浮在面前的弹幕池上。
那短暂的静默之后,是彻底的、山呼海啸般的爆炸:
邦哥真·砸锅卖铁!
卧槽!够刚!正面硬怼西楚资本!
项老板!快打钱!邦哥真活不下去了!
泪目!众筹在哪里?二维码呢?
打钱!给邦哥续命!不能让霸王得逞!
……
后院的织房是另一个世界,空气里弥漫着陈旧木头和干燥线絮的味道。
韩母坐在那架老旧的织机前,手和脚协调地动作着,吱嘎、吱嘎……
木梭带着线有节奏地穿梭。
但织机上流转出的布匹,却并非寻常经纬布帛,而是由无数闪烁幽蓝光芒的数据光点构成。
一面巨大的全息财务报表悬浮在织机上方,冰冷的数字如同刻在冰块上:
现金流:-803,562刀币
逾期债务:项羽资本 x 3倍杠杆
银行可用授信:冻结
专利价值评估:质押中(低风险?)
“娘,”
韩信蹲在织机旁边,小心翼翼地将一个金属小棍(U盘)插进织机侧面的一个不起眼的凹槽里,微弱的数据流光在凹槽边缘流淌,
“对面军师账房范增可不是吃素的,咱这点‘区块链账本’能瞒得过‘西楚审计集团’的顶尖风控?”
韩母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淡定笑容,苍老的手指灵巧地将几根断线捻在一起,脚掌规律地踩着踏板。
织机发出更沉闷的嗡鸣。“瞒?傻孩子,”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岁月的沧桑重量,
“你爹当年欠下项家八辈子还不清的赌债,可没想着瞒。他卷铺盖,自己走进项家织坊,连着给他家织了三个月的‘霸王神勇,英明盖世’的锦旗,硬是一针一线,织到项家自己都觉得挂不下脸。”
机杼声仿佛应和着她话语里隐藏的苦楚与狡黠。
突然,几根原本温顺的金线和蓝线,毫无征兆地剧烈扭动起来,像被无形的毒蛇附体,猛地向上窜起!
“嗡——滋滋!”
织机内部发出一阵刺耳的、不祥的噪音。
噗!
数道猩红的“数据流线”如同活蛇,猝不及防地从织机上的喷口激射而出!
它们的速度快如闪电,目标明确——织房上空一个正悬停着航拍镜头的小型无人机!
红线精准缠绕,死死勒住无人机的螺旋桨支架。
“哐当!”
窗户在下一秒被粗暴地撞碎!
碎裂的木头和窗纸四散飞溅!
两个身影包裹在闪着寒光的精铁符甲中,撞破窗棂,以训练有素的姿态滚翻落地。
为首一人手按腰牌,厉声喝道:
“西楚资本风险控制部!奉项王令稽查!直播间涉嫌造假欺诈、隐匿资产、非法集资!即刻关停!交出服务器!”
正是范增手下的稽查队长!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后院与前院相隔的门帘被猛地掀开,带起一股腥风!刘邦的身影裹着厨房滚烫油腻的空气冲了进来!
他赤红的眼睛一扫破窗而入的黑甲稽查,没有丝毫犹豫,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狂吼:
“老铁们!都看清楚了!”
他双臂抡起那口仍在沸滚、浮着大块狗肉、表面油花四溅、浓汤翻腾的陶锅!
锅身划过一道沉重滚烫的弧线。
沸腾的狗油汤被巨大的离心力甩出刺眼的亮黄色弧光,兜头盖脸,泼向那两个猝不及防的黑甲稽查!
“滋啦啦啦——!”
滚油和沸汤狠狠淋在那象征西楚威严的精符铁甲上,瞬间腾起大片腥臭的白烟。
滚烫的液体在冰冷的甲片上发出激烈的反应,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符甲的胸甲位置,“烫”出了一行清晰、流动的焦黑扭曲字迹:高·利·贷!
“呜啊!”
稽查员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剧痛让他们翻滚倒地,铁甲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浓稠的、散发着恶狗肉腥气的汤油正从铁甲的接缝处蜿蜒流下。
与此同时,直播的弹幕池彻底疯魔,被前所未有的狂暴血字淹没:
草!暴力催收!实锤了!
项家太狠了!高利贷+暴力!人渣!
已举报!已取证!兄弟们保存视频!
西楚资本,呸!项扒皮!
邦哥!顶住!我们保护你!接着播!
“接着!播——!”
刘邦的吼声穿破惨叫和弹幕的狂啸,在织房震起回声。
……
直播间热度爆炸的瞬间,一个新的、极其炫目、带着西楚宫廷特有凤鸟图腾的礼物特效刷满了整个视野——由十个由全息金光构成的精致马车,流光溢彩地从屏幕顶端隆隆驶过!
送礼人的Id闪烁着粉色桃心,昭示着不凡的身份:
霸王小娇妻。
一行粉色的、字迹柔美的留言浮现在礼物下方:
“刘季大哥,别哭啦。我家阿羽说你那眼泪,是今早用我厨房洋葱切剩下的汁液抹的,隔着屏幕我都闻到味儿啦。哭穷不是这么哭的哦~”
镜头猛转,精准捕捉到刘邦的脸。
他瞬间从地上抄起半颗沾着泥的紫皮洋葱,
“看好了!虞姑娘!”
对着镜头一声吼,没有丝毫犹疑,把洋葱那沾着湿润泥土和强烈辛辣气息的断茬狠狠往两只眼睛上一按、一揉!
“啊!我的眼睛!哎哟!”
一股极其强烈的刺激气体瞬间从破裂的洋葱细胞中猛烈释放,刺入眼球粘膜。
刘邦顿时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眼泪如同拧开的水龙头,大颗大颗、完全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本就混乱的汗水和油污。
他鼻子也瞬间被辣的通红,涕泪横流,眼泪顺着脸庞哗哗往下淌,流进他嘶吼着张开的嘴里,模样狼狈凄惨到了极点。
“瞧瞧!虞姑娘!你自己瞧瞧!这像是抹洋葱汁?”
他一边“哎哟哎哟”地惨叫着抹泪,一边近乎咆哮地对着镜头,
“我这真心都被冤枉成啥样了?我憋屈啊!我还有证据!”
“证据上!”
旁边早已准备好的萧何配合默契,立刻高喊一声,利落地展开一卷陈旧的、边缘磨损泛黄的素色绢布。
绢布一角,几行蝇头小字被特写镜头清晰地投射出来:
……刘季抵押虞姬白玉垂珠耳环一对,以质钱二百……若逾期不赎,任凭项羽处置。
直播间瞬间被惊叹号和问号淹没。
就在此刻,一个闪烁着纯金凤鸟边框的视频连麦请求毫无预兆地直接弹出,强制占据了直播间近半画面!
请求来源:霸王小娇妻。
拒绝按钮是灰色的!
这是强制连线!
直播画面倏地切换分屏!
左边是眼泪鼻涕流得稀里哗啦、拿着绢布状纸的刘邦。
右边,虞姬那张倾城面容带着惊愕和一丝慌乱出现在奢华的宫室背景中,她乌黑的发髻间少了一只白玉耳环。
更令人心悸的是,一个极其愤怒、如同熔炉风箱般的低沉咆哮正从画面背景深处炸响,震得屏幕似乎都在抖动:
“什么破——!刘季!你找死!那对玉玲珑是孤当年亲手给虞儿的订、婚、信、物!你敢拿去抵押?!”
直播间弹幕停顿了零点一秒。
刘邦的反应却快得惊人!那双刚刚还泪水涟涟、刺激得通红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狐狸般的狡猾光亮。
他猛地扭头,几乎是抢的一样从曹寡妇身后的狗笼子缝隙里,精准无比地拎出了一只脏兮兮、正蜷缩打盹的小黄狗。
电光石火之间,就在那分屏画面里虞姬骤然惊恐放大的瞳孔和项羽那句爆裂怒吼的回音尚在空中飘荡时,刘邦的手已经将一只精巧无比、在狗肉馆昏暗灯光下依然流淌着莹润光泽的白玉垂珠耳环,“啪”地一下,挂在了那条无辜小狗脖子磨秃了毛的旧项圈上。
小黄狗被惊醒,不安地扭动身体,晃动着脖子上的玉环。
“项总监!”
刘邦对着右边分屏里脸色铁青、肌肉扭曲、几乎要从屏幕那头杀过来的项羽,扯开喉咙,声音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挑衅笑意,
“东西还在沛县!好好的!要不……您再刷个金马车?十个!打赏一下?咱立马给虞姑娘原物奉还,保证不留一丝狗毛味!如何?”
“刷!给邦哥刷金马车!救下霸王订婚信物!”
哈哈哈哈邦哥人才!顶级拉扯!
快刷!十个金马车!狗命要紧!
赌项霸王上头刷礼物!冲啊兄弟们!
整个弹幕池轰然炸裂!
无数金马车、金戈、金鼎、火焰般跳跃着的血红色“霸王上头”字体烟花交织在一起,将整个直播间的画面彻底点燃!
一片足以遮蔽任何影像的狂热和喧嚣之中,左边分屏里的虞姬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身后骤然逼近的浓重阴影完全笼罩。
屏幕猛地剧烈晃动了一下!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拍中!
下一秒,项羽那张因为狂怒而无比扭曲、双目几欲喷火的铁青色脸膛,粗暴无比地撞开旁边的虞姬,彻底占据了整个右边分屏!
他身后,一张价值不菲的白玉案几被他一脚踹得粉碎!
“刷——?!”
……
“都给我排好队!按筹入场!”
樊哙光着膀子,一身油亮汗水的腱子肉在茅房门口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光。
他手里攥着一把新削好的竹片,上面用粗糙的刀法刻着不同的数字编号,散发着新鲜的植物清香。
他身边立着块破木板,上面用炭笔潦草写着:
刘氏公厕,尊贵优先,一铢钱一次。
茅房里气味浓郁,苍蝇嗡嗡飞舞。
萧何正蹲在坑边,满头大汗,聚精会神地用一柄小刻刀在一块略显湿润的竹片上来回刮刻。
每一刀下去,都刮掉一层带着点原生态颜色的薄片。他刻的内容匪夷所思:
今日尊享坑位,由项羽资本独家冠名赞助
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凭此筹入坑,霸王同款痔疮无忧。
汗滴从他额头滑落,掉进茅坑里也没在意。
这玩意儿,俗称“厕筹”,是这年头擦屁股的寻常物事。但刻上了这些字,仿佛就镀了一层“众筹”的金。
“子房!模型准备!”
韩信的声音从隔间外传来。他半蹲在茅坑边上,盯着一个插在发酵粪堆里的古怪仪器,仪器表面有几个闪烁符文。
他将几根带着特殊编码、显然是刚刻好的厕筹猛地拔起,带着可疑的污渍,塞进那仪器的一个卡槽里。
“数据录入完毕!‘发酵’成功!‘热味’分析中!”
仪器发出嗡嗡声。
“好!触发算法推流——目标:‘西楚高层精准画像库’,关键词:‘霸王痔疮焦虑’、‘高级将领私密病痛’,定向推送‘老中医祖传特效膏’广告!订单,爆发吧!”
韩信的眼中跳动着某种近乎狂热的光芒,仿佛在指挥一场惊天的数据战役。
旁边隔间门口,张良慢条斯理地用一块布擦拭着手中一根明显更精致、已经风干的厕筹。
待灰尘去尽,木纹清晰,上面刻着几个规整的字显露出来:
霸王股肱专用,楚军指挥中枢留念。
他举着厕筹,将它精准地送到一个悬浮在半空、捕捉特写的直播镜头前。
他表情淡漠,仿佛展示的是一件稀世珍宝。
“老铁们!西楚股肱级将军同款!‘霸王股肱’牌如厕专用筹!每日限量发布!投资沛县基建,支持邦哥还债,尊享高端体验!”
张良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诡异的蛊惑力。
就在这瞬间,刘邦像一股狂风般从张良身后刮过,毫不客气地一把抢过了他手中那根刚擦干净的、刻着霸王股肱的厕筹!
在所有观众的注视下,刘邦将厕筹高高举起。
他的脸上猛地换上一种决绝的愤怒表情,眼神睥睨,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一根擦屁股棍,而是号令天下的权杖。
“老铁们!霸王无情催债!将我沛县父老逼进粪坑!今日——”
他对着镜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式的悲愤,
“刘季在此明誓!沛县百姓,宁折不弯!我——折他一根厕筹!”话音未落,双臂猛一发力!
“啪!”
一声脆响!那根精心刻制的厕筹,应声从中断为两截!木屑飞溅!
“折断一根项家厕筹,”
刘邦双眼含泪(也许是刚才抹的洋葱汁还在起作用),声音带着强烈的哭腔和一种奇特的煽动性,
“就等于他霸王账上,丢了十万精兵!”
他将两截断筹狠狠摔在地上,昂首挺胸,宛如一个凯旋归来的悲情英雄。
直播间短暂失语。这逻辑?这联想?这气魄?
紧接着,是彻底点爆的群情汹涌:
折筹如折兵!邦哥气魄!
草!霸王脸都绿了吧!折了他十万兵!
邦哥硬气!支持!厕所基建股众筹来一波!
已下单!买沛县厕筹!断霸王股肱!
兄弟们!折筹大军在哪里?!
打赏特效瞬间如洪流般爆发!
无数刻着不同编号和小额钱币标记的虚拟竹筹覆盖了整个屏幕!
就在这时,蹲在茅坑口盯着仪器数据的樊哙突然抬起头,侧耳倾听了半秒。
他古铜色的脸上肌肉瞬间绷紧,猛地朝刘邦和镜头方向嘶声怒吼:
“我滴娘嘞!项家军!项家军的人来抢坑了!快!快切画面!他们炸营了——!”
直播画面应声切换!
前一个瞬间还是刘邦高举断筹的悲愤表情,下一秒,画面猛地一抖!
背景替换成了沛县驿道旁一个临时搭建、却挤得水泄不通、队伍长得看不到头的简陋茅房群!
无数穿着项家军制式暗红色布甲、盔帽歪斜的士兵在烈日下挤做一团,汗流浃背,甚至有人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表情痛苦。
十几个情绪激动、明显是在底层军官率领下的士兵,正举着临时撕下的布条、木板做成的牌子,对着茅房简陋的木门愤怒地挥舞摇晃:
抗议霸王挪用公款占用VIp坑位!
霸王优先!我等草民拉野屎?
急急急!要拉了!开门!
项家军基层士兵权益保障何在!
拥挤的人群在画面里蠕动、叫嚷,混乱不堪。
这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混乱场景,成为了“折筹抵兵”“厕筹经济战”最直观、最荒谬、也最有效的注脚!
……
刘邦手里多了一把剑,一把剑身布满铜绿、刃口多处崩缺的古旧青铜剑。
他笨拙地挥舞着这把沉重的兵器,舞得呼呼作响,剑尖几次差点扫到旁边曹寡妇的发髻,惹得对方连连惊叫闪避。
“感谢!感谢那位Id‘韩信他爹’的老铁!破费了!破费了打赏!”
刘邦对着镜头喘着粗气,脸上混杂着汗水、油渍和一种“穷途末路但有人助我”的虚假感动,
“这把剑!是我爹……我爹生前用过的宝贝啊!是我刘家传了三代的传家之宝!当年为度难关,我爹含泪把它抵给了债主……”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哽咽,手指颤巍巍地抚过剑身那粗糙的铜绿,
“今天,为了老铁们这份情义!为了沛县父老能活下去,跟我干霸王的高利贷!”
他猛地将剑高高举起,脸上悲愤交加!
那柄沉重的青铜剑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又像寄托着某种孤注一掷的破坏欲,带着风声直劈而下!
“去他娘的霸王债!”
剑刃的目标,赫然是萧何抱在怀里的一大叠用绳子捆扎起来的厚重竹简账本——它们象征着压死刘邦的巨额债务!
“咔嚓!”
脆响爆开!
那朽坏的青铜剑刃,在劈断捆扎账本的第一根麻绳的瞬间,竟如同被雷电击中!
一道刺眼的裂隙猛地从剑身中段绽开!
砰!
半截断刃带着一簇暗红色的铜锈飞溅出去,哐当砸在铁锅上!
而另外半截剑身的下半部分,竟从破裂的腔体里“噗”地掉出一样东西。
一个极小、卷得极细密、用油封过的竹简卷。体积最多不过拇指大。
韩信几乎是凭借着本能,闪电般伸手一抄,将那即将落地的微小竹简卷稳稳接住。
他动作快得近乎诡异,仿佛早就预料到什么,没有丝毫犹豫地将那微型竹简对着镜头打开、拉直!
细绳一断,小竹卷自动弹开,露出了上面用细如发丝的笔触刻写的小字!
特写镜头精准无比地捕捉了上去!
字迹因年月久远而稍显模糊,但内容石破天惊!
项氏项伯,久居沛县刘记狗肉铺东侧三间草房。
因年关将至,特于刘季处赊欠:狗肉火锅十次,计九百铢;上好粟酒三坛,计六百铢;佐餐蒜苗五十斤,计五十铢……另,尚欠刘季年少时糖葫芦三串,作价二十铢。
统共欠本息一千五百七十铢。按沛县行规,年息什一复利计算……
最下面是一行不同字迹的批注:
此债立据于汉王二年春。
项伯指天誓日,言若赖账,天打五雷轰。刘季允。利息作年息100%结算。
“项伯?!”
刘邦脸上的悲愤还凝固着,嘴里先一步失声叫出了这个名字!他看着那竹简上的字,眼睛越睁越大!
先是困惑,随即是难以置信,最后…一种极其古怪、极其放肆的笑意从嘴角开始扩散蔓延。
“哈哈?哈!项伯?项伯!我的好大哥哟!”
他拍着大腿,眼泪(这次似乎是真的被笑出来的)和汗水一起流了下来,
“我的亲大哥啊!项大耳朵!他当年……他真欠我的!欠我的狗肉钱!欠我酒钱!还他妈欠老子三串糖葫芦!哈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响,越来越畅快,带着一种小人得志的狂喜。
就在刘邦笑得前仰后合、连带着整个镜头都疯狂晃动之时,一个崭新的连麦请求没有任何前兆地,极其强势地顶掉了满屏滚动的惊叹号打赏,占据了主画面!
请求Id赫然是项氏项伯。
接受键是灰色的!
刘邦的笑声像被掐住脖子般戛然而止!
他猛地盯着屏幕!
旁边的萧何、张良、曹寡妇,连灶台后的韩信都瞬间屏息!
一个念头掠过众人心头:
该来的总得来?是愤怒追责?还是……
画面猛地强制切换!
项伯那张写满惊恐和尘土的脸怼满了整个屏幕!他发髻散乱,额头带血,骑在一头体型硕大、浑身沾满泥污、正发出惊恐哼叫的大花猪背上!
他死死攥着缰绳(其实只是套在猪脖子上的粗绳),一边回头惊恐张望,一边用尽全力对着镜头嘶吼,声音劈叉:
“刘邦!刘老弟!救命!!!救我——!”
镜头猛地一转,对准了他身后尘土飞扬的大路。
烟尘滚滚中,似乎能看到数匹精壮的快马轮廓,以及马上骑士挥刀扬鞭的身影!
背景深处传来追杀者隐隐的吼叫:
“项伯叛逆!休走!”
项伯一边猪突猛进,一边居然没忘记正事,对着镜头高高举起一个更大的竹简!
那竹简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上面正是刘邦那手如同狗爬、带着小时候特有潦草不羁的字迹:
少年刘邦欠下丰城王记糖葫芦三串,计二十铢。
立此存照。他年发达,需当百倍奉还。立约人:刘邦。
这显然是刘邦早年的欠条,不知怎地到了项伯手里。
项伯几乎是哭喊出来,声音在猪背上颠簸得断断续续:
“刘老弟!念在……念在你小时候抢我糖葫芦……不!念在我们同年之谊……你刚才公开我的欠条我也认了!救我!哥……哥我还!连本带利一起还啊!”
寂静。
直播前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如同被施展了定身术。
刘邦脸上的狂笑还没完全敛去,嘴角剧烈地抽搐着。
他看看屏幕上猪突狼奔的项伯,看看那个写着欠刘季三串糖葫芦作价二十铢的小竹简,再看看镜头里项伯高高举着的、自己小时候写的赖账欠条……
几息之后,一股再也无法抑制的癫狂笑意彻底冲垮了他所有的表情管理!
“噗——哇哈哈哈哈哈!嗝!”
他猛地一拳砸在萧何面前的木桌上,震得那堆厚重的债务账本都跳了跳!
笑得眼泪狂飙,口水横飞!
他指着屏幕里狼狈不堪的项伯,整个人弯成了虾米,几乎是从喉咙里憋出声音,冲着屏幕那头某个绝对在观看这一切的存在嘶哑道:
“项总监……项……项老板!噗哈哈哈哈!”
他抹着眼泪,终于喘匀一口气,
“这笔账……算不算数?您亲亲的、嫡亲的叔父大人……那本息加复利……少说也得万把金了吧?这债……他还在跑,跑不动也赖不掉!现在抵我那三万六利息……够不够?啊?哈哈哈哈哈!您说句话啊项总监!”
他疯狂拍打着桌面,笑得仿佛天地崩塌也值了。
“哐啷!!!”
一声清晰无比、饱含毁天灭地怒火的金属巨大撞击撕裂声,如同霹雳般突然从直播音响的某个声道里炸开!
像是有重达千钧的铁盔被狠狠地、以能将地面砸出深坑的力量贯在地上!
紧接着,是某种东西(可能是名贵的玉石或金器)被猛地扫落桌面摔成粉碎的哗啦声!
再然后,是压抑到极致、像火山即将喷发的、野兽般的粗重呼吸声!
不用看画面,光听着这撕裂金属、粉碎玉石的恐怖声响,就能想象屏幕那头霸王项羽脸上的肌肉是如何扭曲蠕动,那双重瞳中是怎样的赤红血海!
死寂一瞬之后是彻底疯狂的海啸!
弹幕彻底陷入史无前例的癫狂:
父债子偿!父债子偿!
完了!霸王脸丢光!亲戚比刘三儿还惨!
邦哥赢麻了!抵债!必须让霸王还债!
哈哈哈哈年度直播No.1非你莫属!
整个直播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反复撞击,摇摇欲坠!
就在这笑声、怒喝、毁灭声交织的巅峰时刻,直播现场里,另一个人,彻底爆发了。
“刘季!”
一声尖利刺破云霄!带着被长久压抑后喷薄而出的愤怒和某种冰冷的决绝,直接压倒了所有混乱声响!
吕雉!
她像一道挟着冰冷寒霜的影子,猛地从破败院门的阴影里撞了进来!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在寒风中抖动,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
她的眼睛里没有泪,只有压抑了太久太久再也无法承载的积郁和一丝……诡异的亮光。
在她冲入直播主画面中央、被数个悬浮镜头捕捉到的刹那,她扬起了手臂!
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动作!
一个被粗糙的、褪色发白、布满无数陈旧脏污痕渍的褪色襁褓,在她手中高高扬起!
没有犹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哗啦——!”
一声!
她将那个散发着淡淡陈旧尿臊气味、象征着曾经养育艰难和此刻被彻底利用的襁褓,狠狠摔在了刘邦面前那张堆满了酒罐肉汤和债务账本的木桌上!
油污沾染了那洗得发白的布料。
“看看!睁大你的狗眼看看!”
吕雉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尖锐颤抖,她的手指狠狠戳着桌上的破布,
“你亲儿子当年裹屎裹尿的玩意儿!硬挺挺的尿片子!都磨破了,洗不干净了!只能拿去当灶台擦油抹灰的抹布!”
她声音陡然拔高,变得歇斯底里,
“你还有脸在这直播哭穷!对赌输得底掉!儿子裹屁股的烂布都没得用了!”
整个院子一片死寂。刘邦脸上的笑意僵死了,看着桌上那片破布。
吕雉却不再看他,仿佛全部的力气都压在了刚才那一摔上。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决绝,猛地伸手——不是指向刘邦,而是五指张开,如同爪钩,一把抓住了桌上那破襁褓的一角!
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外一扯!
“刺啦——!”
那块破旧的、饱含辛酸和屈辱历史的布片,在她手中如同获得某种生命般被猛地展开!
然而……
布片里面包裹着的……
却不是孩子用过的旧尿布!
映入镜头和所有人眼帘的,赫然是一张——用炭条、血珠(可能是刻意点染的)、还有一些不明染料在陈旧发黄粗布上勾勒描绘的……
潦草、却结构清晰的地图!
地图的中心点被一个巨大的黑圈标记出来,黑圈旁边有几个歪歪扭扭、显然是仓促写下的血字:
项伯代管·乌江金码头·西楚甲—柒号暗库。
另外几个较小的黑点分散在其他位置,旁边有更小的标记文字:
范增私宅夹墙、虞姬库房密道、桓楚中军障壁。
最下面,是一条仿佛随意甩上去的血线符号,旁边用炭黑注着:
高浓度沼气·易爆。
项伯代管……乌江金码头……西楚甲—柒号暗库
这行字被特写放大,刺眼地烙印在每一个观众的视网膜上!
弹幕的狂欢瞬间僵住!如同被冰水浇头。
沛公军众文武脸上的表情也从震惊变成了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