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小,泥泞的山路蜿蜒向上。
江柚白边走边打量着四周——
这山寨建在半山腰,两侧都是陡峭山崖,只有一条狭窄的石阶通往寨门,确实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侯爷,这地势……”凌云压低声音,手一直按在剑柄上。
江柚白眼神冷峻,没有回应。
他目光扫过石阶两侧,那里竟种着一排排整齐的菜苗,被雨水洗得青翠欲滴。
这菜田一看就是有人精心呵护。
这群山贼还挺会过日子的!
他摆了摆手,示意凌云按兵不动。
“到了!到了!”山贼头子赵大虎揉着被凌云打疼的手腕,讪笑着推开寨门,“各位请进,请进……”
寨门一开,江柚白愣住了。
眼前根本不是想象中乌烟瘴气的贼窝,而是一个炊烟袅袅的小村落。
十几间木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坪上,屋前晾晒着玉米和辣椒,几只母鸡悠闲地在地上啄食。
远处梯田层层叠叠,几个农夫正冒雨插秧。
最让人惊讶的是,寨子中央的空地上,五六个孩童正在追逐打闹,看到生人进来,立刻躲到树后,又忍不住探出头好奇地张望。
“这……”凌云眨了眨眼,转头看向赵大虎,“你们真是山贼?”
眼前的场景,也让李云初不由得惊叹。
五年的时光,这黑虎寨发展的不错。
她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完全是寸草不生,如今这里都是绿油油的麦田。
看来这几年,赵大虎确实有听她的话,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赵大虎等人其实并不坏,他们会落草为寇,完全是被如今这世道逼的。
赵大虎还没回答,突然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从旁边传来:“赵大虎!你个混账东西!”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举着鸡毛掸子冲过来,二话不说就往赵大虎身上抽:“老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好好做人!好好做人!你又带着兄弟们去干什么勾当了?”
这位老夫人正是赵大虎的亲娘——赵大娘。
“哎哟!娘!别打!有客人!”赵大虎抱头鼠窜,堂堂七尺大汉被抽得满院子跑。
赵大娘这才注意到江柚白一行人,手上动作一顿,但马上又揪住赵大虎的耳朵:“说!是不是又去拦路抢劫了?”
“没有!真没有!”赵大虎疼得龇牙咧嘴,“我就是……就是去山路上看看……”
“看看?”赵大娘冷笑,“带着刀去看?你当老娘是三岁小孩?”
这时,其他村民也围了过来。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红着眼眶道:“当家的,咱不是说好金盆洗手了吗?娃还小,你不能……”
“媳妇儿你别哭啊!”赵大虎急得直跺脚,“我真没想抢劫!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赵大娘冷声问道,“我看你就是不长记性,今日老娘就是打死你,也不能让你继续去当山贼……”
说罢,她手中的鸡毛掸子狠狠地再次抽向赵大虎。
“你个没出息的!好好的庄稼汉不做,学人家拦路抢劫?你是嫌命太长还是嫌我们娘几个活得太舒坦?”
“娘……我……”赵大虎慌乱闪躲。
“打死你这个狗东西!”
“疼!娘!”
……
院内顿时乱成一团。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瘦高的青年从人群中挤出来,正是赵大虎的弟弟赵二虎。
他扑通一声跪在赵大娘面前:“娘!您别骂大哥了!大哥是为了全村人才这么做的!”
“胡说!”赵大娘举起鸡毛掸子就要打,“抢劫还有理了?”
赵二虎不躲不闪,红着眼眶道:“前几日官府的人来了,说今年要征收粮食税,每亩地加征三成!咱们村这百来户人家,上有老下有小,他们要一万两银子啊!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出来!”
院中霎时安静下来。
赵大娘的鸡毛掸子慢慢放了下来,嘴唇颤抖着:“……你咋不说?”
赵大虎这才抬起头,虎目含泪:“说了又能怎样?让你们跟着操心?我……我就想着去官道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劫几个为富不仁的,给村里凑点钱。”
李云初眉头蹙了蹙,黑虎寨属于宁州知府的管辖范围。
她记得这个知府是寒门出身,为人清白。
前世她跟这个知府相处过一段时间,对他的为人还是有些了解。
怎么会突然要加收征税?
朝廷也并未颁发加收征税的文书。
赵大娘手中的鸡毛掸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颤巍巍地走到大儿子面前,枯瘦的手拍在他肩上:“傻孩子...即使是这样,我们可以再想一想办法,也不能抢劫啊!”
她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你忘记答应恩公的事情了吗?”
赵大虎浑身一震,羞愧地把头埋得更低:“儿子……儿子没忘……”
赵大娘叹了口气,对江柚白行了一礼:“这位公子,老身教子无方,让您见笑了。若不嫌弃,请到寒舍喝碗热汤,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江柚白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李云初。
李云初正蹲下身,给一旁光脚的小女孩擦脚上的泥水,又从袖中掏出一块糖递给她。
小女孩怯生生地接过,然后扑进李云初怀里。
这一幕让江柚白眸光微动。
“叨扰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冷淡,但语气已不似先前凌厉。
赵大娘露出笑容,连忙引路:“快请进,快请进!”
踏入堂屋的刹那,江柚白脚步猛然顿住——
正堂中央悬挂着一幅等人高的画像。
画中女子一袭月白宫装,手持青玉箫,眉目如画。
画像前的鎏金香炉中,三柱新换的沉香正腾起袅袅青烟,将整幅画面笼在朦胧的光晕里。
供桌正中,一方黑漆描金的牌位格外醒目,上面以朱砂题着“恩公昌平公主长生禄位”。
牌位前整齐摆放着时令鲜果、新蒸的米糕,还有一小碟晶莹剔透的冰糖。
显然是主人家能拿出的最好供奉!
李云初心头莫名一颤。
忽然身旁“铿”的一声。
转头望去,江柚白的佩剑竟脱手坠地。
他此刻眼眶通红,死死盯着画像,喉结剧烈滚动。
香炉青烟袅袅中,赵大娘颤声道:“你们……认得昌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