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南山货运站门口停了下来，这里是力量与汗水的集散地，十几辆解放牌大卡车停在场地上。
张卫国领着李江辰大步走了过去。
“周师傅，早啊。”张卫国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红双喜，抽出一根递了过去。
周师傅看到是张卫国，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接过烟熟练地别在耳朵上。
“张老板，你来的挺准时。”
张卫国笑了笑，侧过身，把身后的李江辰露了出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朋友。我带他出来见见世面，等会一起跟车去围村。”
李江辰虽然换了身普通的衣服，但那细皮嫩肉的样子，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不过周师傅也没多问，只朝着李江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在这地方，不多话是规矩。
谁没点来历？只要不耽误赚钱，是龙是蛇都无所谓。
简单的寒暄过后，周师傅朝场内招了招手，另外两个司机也掐了烟，各自发动了货车。
三辆东风大卡车在一阵黑烟中，轰隆隆地驶出了货运站。
张卫国和李江辰上了周师傅的车。
车厢里一股浓重的烟味，李江辰被颠得七荤八素，只能死死抓住车门上方的扶手。
一个多小时后，车队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水泥路变成了土路，路边的建筑也从厂房变成了低矮的民房。
最终，三辆货车在一条窄路前停了下来。
周师傅把头探出窗外，吐了口唾沫：“里面的路太窄，大车开不进去，得把货拉出来。”
张卫国从副驾驶上利落地跳下车，对李江辰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田埂间的小路往村里走。
空气中潮湿的泥土味里，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海腥味。
走了5分钟，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水塘出现在眼前。
几十个村民正卷着裤腿站在齐膝深的水里，拉网捕虾。岸边还放了不少大桶，里面全是活蹦乱跳的对虾。
“蔡主任！”张卫国扬声喊了一句。
蔡主任闻声回头，看到张卫国，快步迎了上来：“张老板，今天可是个大丰收。”
两人用力地握了握手。
李江辰站在一旁，看着劳动场面，满眼都是新奇。
他凑到张卫国身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困惑问：“张大哥，你不是倒爷吗，怎么还做这种收虾的生意？”
在他看来，倒爷应该是倒卖彩电、倒卖批文那种高风险高回报的行当，这种一筐一筐收水产的苦力活，实在跟张卫国那神鬼莫测的形象联系不起来。
张卫国看了他一眼，吐出了一句让李江辰记了很久的话。
“赚钱的生意，我都做。甭管是港城的大老板，还是村里的虾农，在我眼里，都是客户。”
“等下你别乱跑，就留在这村里。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去黑市帮你弄身份证明，顺便把那笔港币换成钱。港城的人绝对想不到，你待在一个小渔村。”
说话间，蔡主任已经指挥着村民们继续在拉网了。
活蹦乱跳的对虾在网里噼啪作响，银白色的身体在阳光下闪着光，充满了生命力。
接下来就是过秤、装箱。
“泡沫箱拿过来，把冰块放进去。”
村民们用大抄网把虾从渔网里舀进桶里，先在水里荡几下，洗掉泥沙，然后提到一个大磅秤上。
因为只是短途运输，用的是白色的泡沫箱。
蔡主任亲自示范，先在箱底铺上一层碎冰，然后铺一层虾，再铺一层冰，如此反复。
他经验老道，在每层虾笼中间还塞进了用塑料袋装着的大冰袋，最后注入清水，水位刚好淹没最上层虾的虾脚。
蔡主任一边忙活一边对张卫国解释：“水不能多，淹了头，虾就死了。水少了，路上颠簸，又容易干死。就这个水位，刚刚好。”
说着，他又抓了一把粗海盐撒进水里，甚至不知从哪摸出一支小玻璃瓶，用针管吸了两滴透明的液体滴进箱子里。
“这是维生素c注射液，滴上两滴，保证这些虾到了地方还活蹦乱跳的。”
张卫国看着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专业操作，赞许地点了点头。
李江辰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套养虾、运虾的土办法里蕴含的智慧，是他过去在商学院的课堂上从未接触过的。
张卫国给李江辰安排了一份工作——站在磅秤旁边，盯着秤杆上的读数。
“你帮我核对村民报的重量，我来记账，也让你体验体验生活。”
就这样，李江辰从一开始的紧张、磕巴，到后来的逐渐熟练。
村民们的吆喝声，对虾的噼啪声，冰块的碰撞声，混合着他越来越响亮的报数声。
大半天的辛苦劳作，直到日头偏西，三辆大货车终于被装得满满当当。
“终于搞定了。”蔡主任看着眼前的三车货，脸上是丰收的喜悦。
张卫国合上笔记本，迅速地计算着。
“蔡主任，对一下账。一共是5217公斤，没错吧？”
蔡主任说：“17公斤的零头帮你抹了，按5200公斤来算钱吧。”
张卫国抬头看着他：“您是个爽快人，按之前咱们说的收购价，每公斤4块钱，总货款是两万零八百块。”
“没错，总价对上了。”
“我之前预付了500块订金。”张卫国说着，把身后的背包打开，露出一沓沓捆得整整齐齐的钞票。
他点了数，把钱递给蔡主任：“这里是两万零三百块，你点点。”
蔡主任接过钱，却没有自己数，而是把钱交给了身后一个年轻人。
“小马，你和会计两个人，当着张老板的面，再清点一遍，免得出错。”
“好的，主任。”
那个叫小马的年轻人和村会计立刻走到一张桌子旁，熟练地开始点钞。手指翻飞间，钞票发出的哗啦啦的声响。
李江辰第一次感受到，钱是汗水和劳动的结晶。
今天比他在港城过的任何一天，都更加真实。
两人点清了货款，小马对蔡主任说：“主任，数目没错，一分不少！”
蔡主任大步走上前，和张卫国握手：“张老板，你看再等三个月，下一批虾要不要给你留一些。”
张卫国笑了笑，把包背上：“那感情好，5-6000公斤我全部可以吃下。”“蔡主任，天色不早了，我得赶紧把这几车货拉走。这虾讲究个鲜活，耽误一分钟，这价格就不同。”
蔡主任却有些不好意思：“我光顾着高兴，本来打算让你嫂子给你炒几个拿手菜，咱们好好吃顿饭。”
张卫国笑着摆了摆手：“蔡主任，吃饭是真来不及了，心意我领了。下次我专程过来拜访，咱们不醉不归。”
张卫国把一直安静待在旁边的李江辰拉了过来。
“蔡主任，有件事，想麻烦您一下。”
“张老板，你这话说的，有啥事你吩咐就完了，跟我客气啥！”蔡主任把胸脯拍得邦邦响。
“我这位朋友，家里也是做大生意的，这次跟我过来，就是想看看咱们鹏城这边有没有什么好项目，能不能投资。”
张卫国面不改色地开始胡诌：“我这晚上要去送货，实在是分身乏术。您看，能不能让他今晚在您府上借住一宿？也让他跟您多请教请教，感受一下咱们村里的新气象。”
蔡主任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越看越觉得这小伙子气度不凡，虽然穿着普通，但那股子斯文劲儿，是庄稼汉学不来的。
“张老板，你瞧你，这话说得就太见外了。”
蔡主任十分热心：“你放心把人交给我，我老蔡保证给你把人招待得妥妥帖帖的。”
李江辰也是个机灵人，立刻顺着台阶下，笑着说：“那就给蔡主任添麻烦了。”
蔡主任道：“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