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兵连,安稳睡觉是一种奢侈的梦想。每个夜晚都像在刀尖上跳舞,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被什么“惊喜”打断——可能是紧急集合哨,也可能是突然被掀被子的刺骨寒意。
赵一明检查完所有班级的着装后,雷通背着手踱到队伍正前方。
他嘴角挂着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现在,给你们一分钟回宿舍整理着装。”
话音刚落,整个队伍就像炸了窝的马蜂,上百号人争先恐后冲向宿舍楼。
我混在人群中,作战靴踩在结霜的地面上不断打滑。
宿舍里一片兵荒马乱。
张明的皮带扣卡在了裤襻里,急得直骂娘;张大勇把作训服套反了,领子勒得脸色发紫。
我抓起床上的外套往身上套时,发现袖口结了一层薄冰——是昨晚洗漱时溅上的水珠冻住了。
当秒针即将走完最后一格时,我几乎是滚下楼梯的。
那些迟到的倒霉蛋则喜提十个俯卧撑,作训服后背渗出的汗渍在零下气温中迅速结冰。
“各班班长带队,出操!”
其他班的吼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各班班长,喊口令时脖子上青筋暴起,活像要生吞了谁。
而我们班长杨傲却像散步的老大爷,慢悠悠带着我们缀在队伍末尾。
后来才知道,杨傲带着我们跑在最后能少跑半圈,看来他也不想训练。
五圈营区跑下来,作训服里层已经湿透,外层却结着冰碴。
当其他班开始练队列时,杨傲把我们带到背风处。
“站军姿,没人不会吧?”他说话时呵出的白气里带着烟草味,“全体都有,立正!”
藏区的风像无数把小刀,专门往衣领、袖口这些缝隙里钻。
刚开始只是肩膀发酸,半小时后我的小腿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骨头里爬。
杨傲拎着几块冻得发青的砖头在队列间巡视,看谁偷懒就往脚底下塞一块。
我被塞了两块砖后,整个人像踩在高跷上,重心稍微前倾就会栽倒。
晌午时分,收队的哨声宛如天籁。我们像一群关节生锈的机器人,走路时膝盖都不敢打弯。
饭堂前,各班的拉歌声此起彼伏。
昨晚杨傲确实教过我们唱军歌,但还是熟悉的只教一遍。当时宿舍所有人为了不做俯卧撑,都说学会了,杨傲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现在听着隔壁班震耳欲聋的歌声,我们班的声音活像一群病猫在叫春。理所当然地,我们成了最后进饭堂的班,我注意到,杨傲的脸色都变了。
午休时,大家都学精了,没有人脱衣服,谁知道会不会又来次紧急集合。
我把冻僵的脚塞进棉被,刚迷糊着就被哨声惊醒。
下午的训练依旧是军姿,张大勇这个奇葩居然站着打起了呼噜,被杨傲一砖头拍醒后,鼻尖上还挂着半截鼻涕冰柱。
我索性开始欣赏风景。
远处雪山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训练场边缘的旗杆上,国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时,一个披着旧军大衣的老人慢悠悠晃进训练场。他拖着的折叠椅在冻土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手里搪瓷缸子冒着热气,吐茶沫时发出“呸呸”的声响。
所有班长都默契地带着队伍绕开他训练。老人眯着眼晒太阳的样子,活像只慵懒的老猫。
看着老人的模样,我想,他肯定不是普通人,要不就是是身处边疆多年的老兵,要不就是立过功勋的战士,要不就是军营里位高权重的军官,我感觉,要是能傍上他,在军营里应该能过得舒服点……
正当我想入菲菲的时候,突然脚底一空——杨傲又塞了块砖头。
“想什么呢?”他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危险的气息。
我盯着自己呼出的白雾不说话。余光瞥见老人突然睁开眼睛,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吓得我赶紧挺直腰板。
“啪!”
一顶迷彩帽重重砸在冻土上,溅起细碎的冰碴。
是我们班的陆宴,刚进军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小子是个富二代,倒不是看他的长相,而是我看到他包里放着大把大把的现金。
陆宴一进部队就有了几个自己的小跟班,这种有钱人身边最不缺的就是拥护者,不论在什么地方,宿舍近一半的人都跟他。
当然,我不在其中,毕竟在道上待久了,还真不愿意居于人下,而且我挺讨厌富二代的,楚战东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陆宴那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脖颈上青筋暴起,活像只被激怒的斗鸡。
我看着他脚下摞着的五块青砖,最上面那块还带着未化的霜花——就知道这个公子哥为什么摔帽子了。
“老子不干了!”陆宴的声音像把钝刀,劈开了训练场规律的呼吸声。
陆宴那几个跟班立刻像闻到血腥的鲨鱼,七嘴八舌地附和:“就是!这哪是训练,分明是虐待!”
杨傲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这个平时总挂着痞笑的老兵,此刻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缓步走向陆宴时,作战靴碾碎地面积冰的声响,让所有人后颈汗毛倒竖。
我悄悄活动发麻的脚趾,心里给陆宴竖大拇指。多亏这祖宗闹事,我才能趁机把重心从砖头上挪开,让我在这痛苦的训练中,得以忙里偷闲。
“把帽子捡起来。”杨傲的声音很轻,却让空气陡然降至冰点。
陆宴昂着下巴,“站了一天军姿,给我垫了五块砖。”他扯着嗓子喊,“老子是来当兵的,不是来学杂技的!”
“现在是几个意思?”杨傲扶额苦笑,这可能就是他不愿意带新兵的原因。
陆宴一脚踢飞脚下的砖块:“听不懂人话?我说——”他突然凑近杨傲,喷出的热气在对方防寒面罩上凝出白霜,“老子不、练、了!”
骚动很快引来其他班的眼神,就连晒太阳的老头也看了过来。
雷通背着手走过来时,训练场上其他班的动静都自觉低了下去。他甚至没正眼看陆宴,直接问杨傲:“怎么回事?”
“报告,这几个兵不想训练。”杨傲的回答平静得像在汇报天气。
陆宴突然抢话:“我都垫五块砖了怎么站?”他故意把“五块”咬得极重,脚踝上的淤青在雪地反光下格外刺眼。
雷通眉毛都没动一下:“有这回事?杨傲,站给他看!”
接下来的画面让我终身难忘。杨傲默默叠起五块青砖,脱掉作战靴只穿袜子站了上去。
他的军姿像用尺子量过——后脑勺、肩胛骨、臀部、脚跟四点一线,连衣领折痕都保持着完美的45度角。
寒风吹起他作训服下摆时,能看见后腰绷紧的肌肉线条。
这才叫站军姿,跟他一比,我们只能叫站着。
“管好你的兵。”雷通撂下话就离开了。
杨傲重新穿好靴袜,看向陆宴几人,问道:“还练吗?”
陆宴依旧嘴硬:“不练了,你就是个老兵,你能把我怎么样!”
杨傲没有废话,淡淡说道:“比站军姿吧,站赢我,你就可以不练。”
“比站军姿?”陆宴仿佛听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嗤笑一声,说道,“那不还是在练吗?”
“你说得对,你想比什么?”杨傲突然笑了,那种猎人看见猎物踩进陷阱的笑容。
陆宴一把扯掉作训服外套,露出里面的名牌运动背心:“打一场!输了老子继续练!”他摆出个标准的跆拳道起手式,右脚尖在雪地上划出半圆,“忘了说,我是黑带八段。”
训练场瞬间沸腾。其他班的新兵都伸长脖子往这边瞅,有个二期士官甚至吹了声口哨,杨傲却开始慢条斯理地卷袖子。
陆宴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他怒吼着冲上来,一记标准的高鞭腿直取杨傲太阳穴。
下一秒,杨傲抬手就将陆宴轻易地推开,淡淡地说道:“不是你一个,你们一起上吧,省时间,打赢我,就不用练了。”
陆宴身后几个跟班蠢蠢欲动,有个甚至偷偷解开了武装带。
“找死!”陆宴说道:“一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