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
刘青山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醇厚,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诚恳。他微微点头,虽然动作不大,但那种认同的态度却通过紧贴的后背清晰地传达给了朱霖。
“确实是这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自己肚子里有货,手里有活,腰杆子才能挺得直。打铁还需自身硬,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听到这番话,朱霖心里那股翻涌的酸水稍微平复了一些。
看来刘青山还没昏头,还没被那个要去当天后的宫雪迷得失去理智。他还是清醒的,是理性的,这让她稍微开心了一点点。
“哼,你知道就好。”
朱霖在心里哼了一声,嘴角刚刚勾起一抹孺子可教的浅笑,正准备再接再厉,给他灌输一点异地恋必死的理论时,刘青山接下来的话,却像是一个急转弯,差点把她从自行车后座上甩出去。
“所以……”
刘青山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理所当然,甚至还带着一丝得意:“既然这铁得自身硬,那我作为把她送出去的人,总不能让她赤手空拳地上战场吧?那不是送死吗?”
“为了防止她在那边因为没有好作品而被雪藏,为了让宝丽金不得不重视她,不得不把资源向她倾斜……”
他顿了顿,用一种轻描淡写、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我特意花了点时间,为她写了一些歌,让她带上。”
“我想着,看在那些歌的面子上,哪怕是为了赚钱,宝丽金也会想尽办法培养她。一旦那些歌发行,凭她的嗓音,在乐坛取得一些成绩并不难,这也算是我送给她的临别礼物吧。”
“???”
后座上,朱霖彻底傻眼了。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嗡嗡作响。
写歌?
给宫雪?
还是一些?
她当然知道刘青山会写歌,而且写的应该还很不错。
连香江宝丽金那种大公司都上赶着来买的歌会差吗?而且还是给郑丽君写歌!!
对于郑丽君的大名,朱霖也是知道的。
并且,她以前还偷偷在房间里听过郑丽君的歌曲,真是好听。
她知道这个男人的才华就像是个百宝箱,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掏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来。
可是……
才华是一回事,给谁用是另一回事啊!
那是歌啊!是作品啊!是心血啊!
在这个年代,一首好歌能捧红一个人,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他竟然就把这么珍贵的宝贝,毫不吝啬地送给了那个要去香江的情敌?
这就是你说的尊重她的选择?
这就是你说的没办法?
这分明就是扶上马,送一程,还要再塞给她一包金银细软啊!
朱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她颤抖着声音,试图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失态,但那语气里的酸味已经浓得化不开了:“一些……是多少?”
她在心里暗暗祈祷:一首?两首?顶多三首吧?三首足够了吧?!!不能再多了!!
刘青山一边蹬着车,一边随口答道:“哦,也没多少。凑了个整,十首。”
“夺少???”
朱霖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尖利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十首?!”
十首!
这两个字,像两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朱霖的心口上,砸得她眼冒金星,气血翻涌。
十首歌是什么概念?
那就是一张完整的专辑啊!
他竟然为了那个女人,一口气写了一张专辑的量?
他以前给自己写信都嫌累,有时候半个月才回一封,字数还寥寥无几。可为了宫雪,他竟然能熬夜、能费神,一口气写出十首歌?
这得是多少心血?这得是多少深情厚谊?
这哪里是送行,这分明是把心都掏出来给她带走了!
“好啊……好啊刘青山……”
朱霖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瞬间烧毁了她的理智。她看着眼前这个还在哼哧哼哧蹬车、似乎对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罪毫无察觉的男人背影,恶向胆边生。
“你可真是大方啊!你可真是个活菩萨啊!”
她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同时,那只原本搂在他腰间的手,五指成爪,准确地找到了他腰间最软、最怕疼的那块肉。
然后——
捏住!旋转!
三百六十度!
死命地拧了下去!
“嘶——!!!”
前面正在卖力蹬车的刘青山,毫无防备之下,只觉得腰间一阵剧痛袭来,像是被一只大钳蟹狠狠夹了一口。
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五官瞬间扭曲在了一起。
“嘶——哎哟!疼疼疼!”
这一疼不要紧,脚下的节奏瞬间乱了。自行车车把猛地一歪,车身剧烈地摇晃起来,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在冰冷的马路上画起了S。
“卧槽!”
刘青山吓了一跳,赶紧屏住呼吸,双臂肌肉紧绷,死死地握住车把,试图稳住重心。
“霖霖!轻点!轻点!要翻了!要翻了!”
他一边控制着车把,一边大声求饶,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这大冬天的,路面上本来就有暗冰,这要是摔一下,两人都得飞出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翻了才好!摔死你个没良心的!”
朱霖虽然嘴上骂着狠话,但感受到车身的剧烈摇晃,心里也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改为紧紧抱住刘青山的腰,整个人贴在他背上,吓得闭上了眼睛。
好在刘青山车技过硬,那是多年练出来的童子功。在经过几秒钟惊心动魄的摇摆后,自行车终于重新恢复了平衡,稳稳地行驶在了路中间。
“呼……”
刘青山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他放慢了车速,腾出一只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语气里带着几分后怕,还有几分讨好:“我的姑奶奶哎,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我皮糙肉厚的,摔了没事,顶多疼两天。可你要是摔了,破了皮,留了疤,那我该心疼死了!我这下半辈子还不得活在悔恨里啊?”
“哼!”
朱霖重新坐直了身子,虽然惊魂未定,但心里的火气可没那么容易消。
“少跟我来这套!油嘴滑舌!”
她恨恨地在他背上锤了一拳,语气酸溜溜的,像是刚喝了二斤老陈醋:“你心疼我?我看你心疼的是那个要把嗓子唱哑了的宫雪吧!”
“十首歌啊!刘大才子,你可真是大手笔啊!你也太贴心了吧?你好棒哦,太厉害了!!!”
这几句夸奖,那是字字带刺,句句诛心。
朱霖心里的委屈简直要逆流成河了。
她想起了自己。
当初自己为了帮他投稿人民文学,为了帮他跑腿,风里来雨里去。
他呢?
顶多就是请自己吃顿饭,或者是给自己买条围巾。
虽然也很甜蜜,但跟十首量身定制的歌曲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完全不值一提!
那十首歌,将来可是要变成磁带、变成唱片、变成电台里循环播放的金曲!那是能流传下去的东西!
这才是最顶级的浪漫,也是最顶级的偏爱!
“你怎么不给我写十首诗呢?怎么不给我写个剧本呢?”朱霖在心里疯狂地咆哮着,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刘青山听着身后那阴阳怪气的语调,知道这醋坛子是彻底翻了。
他干笑了两声,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寻找着破局之法。
“哈哈,那个……霖霖啊,你这话说的。”
他语气放软,带着一丝无奈和讨好:“我再厉害,现在不也得乖乖地给你当车夫,驮着你回家吗?在你面前,我哪敢称厉害啊?要我说啊,你才是最厉害的。你这一伸手,我就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啊。”
“哼!少贫嘴!”
朱霖松开了手,重新把手插回口袋里暖着,但脸上的表情依然冷若冰霜。
她不说话了。
这种沉默,比吵架更让刘青山难受。他知道,如果不把这事儿圆过去,今晚这顿饭怕是吃不安生了。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决定祭出道德绑架这一招。
“霖霖啊。”
刘青山的声音变得低沉而诚恳,透着一股子语重心长:“其实吧,我这也是没办法。”
“你想啊,你也说了嘛,小雪她不仅仅是我的朋友,那也是你的朋友啊。咱们好歹相识一场。”
“她一个姑娘,背井离乡,孤身一人去那种资本主义的大染缸里闯荡。要是手里没点真东西,没点硬通货,那不就是去当炮灰吗?”
刘青山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悲悯:“你也不想让你的朋友漂泊异乡、流离失所,最后被人欺负、一事无成、抱憾终身吧?那样的话,咱们这心里能过意得去吗?那不得一辈子都心怀愧疚?”
“我……你……”
朱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竟然被堵得哑口无言。
这叫什么话?
这简直就是道德绑架!
她很想大声吼回去:你错了!大错特错!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巴不得她一事无成!我巴不得她在香江混不下去,最后灰溜溜地回来,或者是嫁个老头子了此残生!
我就是不想让她比我过得好!我就是不想让她借着你的光飞上枝头变凤凰!我一想到她有一天会光芒万丈,会成为大明星,我就嫉妒得发狂!我会非常非常不爽!
这些话在她的喉咙里翻滚,像是一团火,烧得她嗓子发干。
但是……
她能说吗?
不能。
绝对不能。
这话如果说了,那就显得自己太卑鄙、太小人、气量太狭窄了!那就显得自己像个恶毒的妒妇,像个只会诅咒别人的长舌妇!
那样的话,不仅会显得自己没素质,更重要的是,会大大影响自己在刘青山心中的形象!
她可是朱霖啊!
她是端庄大方、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朱霖!
她怎么能有这种阴暗的想法呢?
哪怕有,也绝不能表现出来!
她必须维持自己正宫娘娘的大度和体面!
“唉!!!”
朱霖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那是一种有苦说不出的憋屈。
她咬着嘴唇,看着刘青山的后脑勺,恨不得在那上面瞪出两个洞来。
这个狡猾的家伙!他就是吃准了自己好面子,吃准了自己心软,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利用自己的善良!
既然不能说,那就只能忍。
既然不能发泄,那就只能自我消化。
朱霖坐在颠簸的后座上,开始进行一场自我催眠的心理疏导。
“算了算了,朱霖,别跟他计较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木已成舟,生米都煮成熟饭了。现在宫雪和宝丽金的合同都签了,人也都到了沪上,再过几天就该坐飞机去香江了。”
“那十首歌,给都给了,难道还能要回来不成?就算要回来,我也不会唱,拿着也没用啊。”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换个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
“其实……这也未必是坏事。”
“你想啊,等到她去了香江,那就是天各一方。那时候,她是高高在上的大歌星,每天忙着演出、应酬、拍杂志。而刘青山呢?他虽然有才,但毕竟还在内地,还是个学生。”
“这两人之间,不仅隔着千山万水,还隔着身份、地位、生活环境的巨大鸿沟!”
“以后别说再见面,哪怕就是通个信都难。现在的邮路多慢啊,寄封信得半个月。”
“时间是最好的杀猪刀,也是最好的遗忘药。久而久之,感情肯定就淡了。”
朱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思路也越来越清晰:“再说了,她过得好与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只要她别出现在我和刘青山之间,别回来跟我抢男人就行了!”
“再换个角度想想……”
朱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仿佛发现了一个盲点:“如果宫雪真的成功了,真的成为了一名大歌星,那她身边的诱惑岂不是更多?香江那些富豪、公子哥,哪个不比刘青山有钱?哪个不比刘青山会玩?”
“到时候,面对那些花花世界的诱惑,她还能看得上刘青山这个大陆的作家吗?”
“变心的几率更大了啊!”
“对!就是这样!”
朱霖在心里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当然,没敢拍出声):“让她去红!让她去火!让她飞得越高越好!飞得越高,离刘青山就越远!到时候,她就再也不是我的威胁了!”
“这么一算,左右我都不赔啊!甚至还是赚的!”
这套逻辑一通顺,朱霖心里的那股子郁气瞬间就消散了一大半。
原本那十首歌像是十根刺,现在看来,那是送走瘟神的船票,是斩断情丝的利剑!
给!必须给!
只要能把她送走,别说十首,二十首也值!
“嗯,先放下吧。”
朱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她重新调整了坐姿,再次抱紧了刘青山的腰,甚至还把脸贴了上去,蹭了蹭那粗糙的军大衣。
“本姑娘大度,这次……这次就原谅你了。”
她在心里默默说道。
然而。
就在她刚刚把宫雪这个远虑给解决掉的时候,另一个更加紧迫、更加棘手的近忧,却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了脑海中。
那个燕园里的白色身影。
那个扎着红色蝴蝶结、笑得一脸灿烂、眼神拉丝的姑娘。
于曼妮。
关键对方还很漂亮,身材高挑、婀娜多姿、眉目如画、唇红齿白,无论是样貌还是身段都是千里挑一的主儿,哪怕就是和自己相比,那也只是差了一点点而已。
朱霖的神经猛地一紧,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宫雪走了,那是远水。
可这个于曼妮,那可是近火啊!
就在燕京大学,就在刘青山的眼皮子底下,甚至可能就在同一个教学楼里上课!
俗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个女人,风情万种,大胆泼辣,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刚才在校门口,虽然她退了一步,走了。但那临走前的眼神,那个微笑,怎么看怎么觉得意味深长,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咱们走着瞧”?
这才是自己当前最大的劲敌啊!
如果不把这个隐患给搞清楚,不把这个苗头给掐灭在摇篮里,那自己这正宫的位置,还是坐不稳!
想到这里,朱霖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她松开了抱在刘青山腰间的手,手指轻轻点着他的后背,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而认真,带着一股子审讯的味道:“那个……”
“宫雪的事儿算是翻篇了。但是……”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显压迫感:“你和那个于曼妮……到底什么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