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雪呢?”
当这两个字顺着寒风钻进刘青山的耳朵里时,他原本紧绷得像是一张拉满的弓的神经,瞬间就奇迹般地松弛了下来。
宫雪?
刘青山眉头微微一挑,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原来是问宫雪啊!
他在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那块压在胸口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一半。
刚才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怕了。
他怕朱霖问的是:刚才那个穿白羽绒服的女人是谁?或者是你跟于曼妮到底什么关系?如果是这些问题,那就说明朱霖已经对于曼妮起了疑心,说不定还掌握了什么证据。
这就难办了。
因为宫雪的事情,朱霖还没有明确表态呢,现在就牵扯进来一个于曼妮……
刘青山自己都感觉有点过分,这有点太欺负人了!
换做自己是朱霖,那也一定会炸!!
但问宫雪就不一样了。
宫雪那是历史遗留问题,是早就已经通过电话跟朱霖备过案的既定事实。虽然有些敏感,但并不致命。而且,最关键的是,宫雪现在已经走了,已经回到千里之外的沪上了,不久之后更要去香江。
只要人不在这儿,没有眼皮子底下的冲突,那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于是,刘青山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轻松、自然,甚至带着一点这有什么好问的的随意:“嗨,你说小雪啊。”
他一边蹬着车,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她在沪上呢,估计这会儿正在家里陪爸妈吃饭呢。”
这句话刚一出口,刘青山就感觉身后的气氛不对劲了。
原本搂在他腰间的那双手,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些。虽然隔着厚重的棉衣,但他依然能感觉到那股力量的变化。
紧接着,朱霖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沪上?”
她稍微直起了身子,不再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风中传来的声音,比刚才冷了八度,像是一把刚刚淬过冰的刀子:“你确定?”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是三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刘青山的天灵盖上。
“确……嗯?”
那个“定”字还没出口,就被刘青山硬生生地吞回了肚子里。
不对!
太不对劲了!
刘青山的瞳孔猛地收缩,原本还有些松弛的大脑,瞬间像是被通了高压电一样,开始疯狂运转起来。
以他对朱霖的了解,这位可是智商情商双在线的高知女性。她从来不会说废话,更不会问那种毫无意义的蠢问题。
既然她问了宫雪呢,那就不可能是随口一问。
既然自己在回答在沪上之后,她不仅没有释然,反而语气转冷,还追加了一句反问:你确定?
那就说明……
她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甚至,她对这个答案不仅是不满意,而是怀疑!
可是,她为什么会怀疑呢?
刘青山眉头紧皱,脑子转的越来越快……
在此之前,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宫雪确实一直都在沪上啊。这一点,朱霖也是知道的。
既然如此,面对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她为什么要用那种审视犯人一样的语气来反问:你确定?
除非……
除非这个事实,已经变了!
除非她掌握了什么自己不知道、或者以为她不知道的新情报!
“嗡——”
刘青山的心头猛地一跳,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划破了黑暗。
宫雪最近……来过燕京!
虽然只是短短两天,虽然来去匆匆,但她确实来过!而且还去了未名湖畔,还见了爷爷奶奶!
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妙之感。
不会是……
不会是朱霖知道宫雪来燕京的事情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顿时觉得头皮有点发麻,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上面爬。
刘青山越想,越觉得很有这个可能,甚至是唯一的可能!
只有朱霖知道宫雪来燕京了,甚至可能亲眼见过她了,她现在才会这么问!否则的话,按照常理,她绝对不会在听到在沪上这个标准答案后,还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这是一个陷阱!
是一个彻头彻尾、用来测试他诚实度的钓鱼执法!
那么问题又来了……
朱霖是怎么知道的?
她是千里眼顺风耳吗?还是她在自己身上安了窃听器?
难道是宫雪告诉她的?
刘青山在心里飞快地推演着:难道宫雪来燕京之前,或者走之后,又给朱霖打了电话?告诉她我去燕京看青山了?
宫雪告诉她这件事干嘛?
示威?
挑衅?
还是单纯的傻白甜?
宫雪都对她说什么了?有没有说银镯子的事?有没有说起去香江的事?
无数个问号像是一团乱麻,缠得刘青山头都要大了。他越琢磨,压力就越大;越分析,越觉得后背发凉。
这简直就是个死局啊!
如果朱霖真的什么都知道了,那自己刚才那句在沪上,岂不就是当着法官的面作伪证?岂不就是罪加一等?
就在刘青山脑子里天人交战、冷汗直流的时候。
“嘶——”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腰间传来一股剧痛。
那是朱霖的手。
她不再是轻轻的搭着,也不是暗示性的点点,而是实实在在地掐住了一块软肉,然后狠狠地拧了一圈。
这一拧,带着怒气,带着警告,更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
与此同时,耳边又传来了朱霖那冷若冰霜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催命符:“哑巴了?说话呀你!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
“咳!”
腰间的疼痛让刘青山瞬间回神,也让他从那纷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
他知道,不能再犹豫了。
再犹豫下去,那就是心虚,就是默认,就是抗拒从严!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的局势很明朗:朱霖手里肯定有牌,而且是大牌。但具体是什么牌,是大王还是小王,自己一无所知。
在这种信息严重不对称的情况下,任何的狡辩、任何的谎言,都有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一旦撒谎被当场揭穿,那就不仅仅是花心的问题了,那就上升到了人品和欺骗的高度。
那是朱霖的底线,也是这段感情的红线。
所以,留给他发挥的余地并不多。
保险起见,只能……坦白!
哪怕是避重就轻的坦白,也比死硬到底的撒谎要好!这总好过撒谎后,被她用证据无情地把脸打肿!
赌一把!
就赌她只是知道宫雪来过,但不知道具体的细节!
想到这里,
刘青山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
他用力蹬了一下车,借着惯性,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诚恳,甚至带着一点刚想起来的恍然大悟:“哦,有件事往给你说了。”
他轻咳一声,清理了一下嗓子里的干涩:“确定。她现在确实是在沪上,这一点我敢打包票。”
还没等朱霖发作,他立刻话锋一转,“不过嘛……她前两天来了趟燕京。大概待了两天吧,刚走没几天。”
“怎么?你也知道这事儿?”
他试探性地反问了一句,试图掌握一点主动权。
说完这句话,刘青山的后背紧绷到了极点,他在等待,等待身后的审判。
一秒。
两秒。
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降临。
然后……
奇迹发生了。
刘青山明显感觉到,一直死死掐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那股几乎要掐下一块肉来的狠劲儿,正在慢慢减弱。
紧绷的肌肉松弛了下来,那种要杀人的气场也消散了不少。
朱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虽然只是一个鼻音,但这对于刘青山来说,无异于大赦天下的圣旨。
赌对了!
她果然知道!她果然是在试探!
幸好自己刚才悬崖勒马,没有继续编瞎话,否则现在估计已经被踹下车去了。
刘青山暗自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浑身都快虚脱了。
寒风如刀,刮得人脸生疼,但此时的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后背已经被一层细密的冷汗浸透。朱霖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她的声音再次透过厚厚的棉衣和围巾传来,虽然有些闷,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她什么时候来的燕京?”
朱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反常,就像暴风雨前的海面,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你怎么不告诉我?我们好歹也认识,算是……朋友,她来了,我得见见尽尽地主之谊。不然显得,我像是不会做人似的。”
刘青山的心猛地一沉。
故意的!
这绝对是故意的!
她又在试探我!
刘青山在心里暗叫不好。朱霖这话看似大方得体,实则处处透着陷阱。
如果自己顺着她的话说:是啊,我也想告诉你来着,那就等于承认了自己和宫雪有私下联系;如果说:不想麻烦你,那就显得生分且心虚。
这又是一道送命题!
刘青山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脑子飞速运转。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有任何的迟疑和闪烁其词,否则以朱霖的聪明,立刻就能察觉到其中的猫腻。
我不上你的当,我坦白。
刘青山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既然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了,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来个真诚的坦白,哪怕这个坦白也是经过精心修饰的。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中透着一股子无奈和意外,甚至还带着点被突袭后的无辜:“她来的挺突然,我也事先并不知道。”
“不知道?”朱霖的声音微微扬起,显然不太相信。
“真的!”
刘青山加重了语气,开始实话实说:“之前香江宝丽金公司找我给郑丽君写歌的事情你不是知道嘛,我写了五首歌,宝丽金唱片公司的音乐总监黄伯涛很满意,表示要来燕京和我洽谈签订合约。人家这是来给我送钱啊……我说那来呗,欢迎欢迎!这可是大好事!”
说到这里,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然后语气变得更加不可思议:“之后黄伯涛就来了,我就去火车站接站。你是不知道,那天车站人山人海的,我举个牌子在那儿傻站着。结果……结果竟然看到了小雪!”
刘青山的语气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她竟然是和黄伯涛一起来的!当时我都懵了,完全打了我个措手不及!我还以为我看花眼了呢!”
自行车继续在寒风中前行,发出有节奏的“嘎吱嘎吱”声。
后座上的朱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静静地贴在刘青山的后背上,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脑海中却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在疯狂地拆解、分析着刚才那些话的可信度。
其实,自从那天在未名湖畔看到那一幕后,一颗怀疑的种子就在她心里生了根。
为什么宫雪会那么巧地出现在燕京?而且还是在刘青山的家人都在的时候?
她之前在无数个深夜里暗自猜测,甚至笃定地认为:这肯定是刘青山特意安排的!是他为了让宫雪见家长,特意把人喊来的!这个念头就像一根带着倒刺的鞭子,每想一次,就抽得她心生疼。
但现在……
听刘青山这么一说,事情似乎有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逻辑链条。
是宫雪自己来的?
而且是跟着那个什么唱片公司的总监一起来谈生意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说明刘青山事先并不知情,也不是他主动邀请宫雪来的。这是一次纯粹的商务行程,而在这里的相遇,或许真的只是一场不可控的意外?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严丝合缝。
朱霖心里那块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大石头,似乎稍微松动了一些,露出了一丝缝隙。
可是……
女人的直觉,那是一种比雷达还要敏锐的东西。它在朱霖的脑海里疯狂报警,告诉她事情绝没那么简单。
真的只是巧合吗?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她咬了咬嘴唇,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她既渴望相信他,渴望回到以前那种毫无芥蒂的甜蜜中去;又害怕再次被骗,害怕自己的一片真心最后喂了狗。
她不能就这么轻易地信了,不能让他觉得这一关这么好过!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故意板起脸,声音里带着一丝审视,像是一个严厉的法官在质问狡猾的嫌疑人:“你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我?”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每一个字都带着股压力:“宫雪来燕京,事先真没有告诉你?你敢对着月亮发誓吗?”
刘青山虽然看不见身后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朱霖环在他腰间的手臂依然僵硬。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考验了,是生是死,全看这一哆嗦。
所以,自己一定要稳住,不要慌!
他就放慢了车速,让车子滑行着,也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积蓄某种庄严的力量。然后,他微微侧头,用那种无比诚恳、甚至带着一丝有点委屈的语气说道:“霖霖,真的啊!比真金都真!”
“我刚才不都答应你了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答应了不骗你,那我就绝对不会对你撒半句谎。”
说到这里,
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下来,低沉又富有磁性,像是冬日里的一杯热可可:“霖霖,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宁愿骗我自己,也不舍得骗你。”
“即使……即使我说了实话,可能会让你生气,可能会让你吃醋,哪怕你因为这个打我骂我,我也认了。但我绝不撒谎,绝不用虚假的言语来玷污咱们之间的感情。”
“因为在我心里,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要陪我走一辈子的人,我对你,只有一颗赤诚的心。”
这番话,说得那叫一个大义凛然,那叫一个情深意切。仿佛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诚实、最坦荡、最深情的男人,而之前的种种,都只是命运对他这种老实人的捉弄。
“哼!~~”
身后传来一声轻哼。
但这声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和寒意,反而多了一丝娇嗔,一丝无奈,还有一丝被情话击中后的甜蜜释然。
朱霖的心,软了。
哪个女人能抵挡得住这种宁愿让你生气也不愿骗你的表白呢?
她选择了相信。
至少,在这个问题上,她愿意相信他是无辜的。
看来,他真的事先不知道宫雪要来,也不是他将宫雪喊来燕京的。
这一切,可能真的就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是个意外。
既然不是他主动的,那性质就不一样了。这说明他的心还在自己这里,并没有想背着自己搞什么金屋藏娇、私立正宫的把戏,他也并没有想放弃自己的心思……
她心里那股子翻涌了许久的酸涩和委屈,终于像是被阳光照耀的冰雪,慢慢融化了,好受了一些。虽然宫雪的出现依然让她感到不舒服,像是一根刺,但至少,这根刺不是刘青山亲手扎进去的。
朱霖把脸轻轻贴在刘青山宽阔的背上,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是重新找回安全感后的满足。
她在心里默默说道:“算你暂时过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