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输了。”陆易云退后两步,掉下了擂台。
他仰头望着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眼底没有半分失落,反倒漾着纯粹的笑意,扬声喊道:
“秦淮年,你太厉害了!”
战斗的地点,是秦淮年特意选的圣灵学院。
那是整个圣城孩童心中至高无上的向往之地。
谁也没想到,两个年仅七岁的孩子交手,竟引来不少学生驻足围观。
看着两人赛后勾肩搭背离去的背影,围观者们忍不住窃窃私语。
“陆家那小子居然输给了秦家的?这说出去谁信啊。”
“七岁的年纪,胜负哪能作数?不过说真的,我瞧着陆家孩子像是藏了拙,他的灵力底蕴,分明和秦家那位不在一个层级。”
“都分出胜负了,你们还争这个?”
“沈知,你觉得呢?”
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一个位置,沈知这才从沉思中回神,看向发问的秦川,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
“秦淮年赢不了他,是陆易云在让。”
自那以后,秦淮年在学堂一路断层第一,风光无限,成了上城区所有孩童仰慕的对象。他依旧隔三差五便向陆易云发起挑战,美其名曰“检验陆易云的实力”。
而陆易云,也次次如他所愿,败在他的手下。
算到今日,已是第十次。
陆遐筽自是听说了他十战十败的消息,再次来到陆府,戳了戳他后背。
“喂,爷爷听说你总打不过别人,让你回祖宅深造几天。”
陆易云头也没抬,指尖萦绕着一团跳动的小火球,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哦,不去。”
“行吧,那我走了。”
这样的日子,平淡又美好,真想一直下去。
*
可陆易云十岁生辰那日,陆尘死了,一切天翻地覆。
家族抽身得很快。
他们不为陆尘报仇,只是一味地想带陆易云一家走,他赶走了他们。
临走前,陆遐筽最后一次来见陆易云,少女眼眶又红又肿,声音带着哭腔。
“三哥,一起走吧,爷爷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滚。”陆易云猛地关上大门,转过身,望着厅堂里守着空棺、形容枯槁的父母,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卧室。
他突然觉得好累,下意识想去找秦淮年,可那扇熟悉的大门,却紧紧闭着,再也敲不开。
他知道,秦淮年在躲他。
于是他去了学堂堵人,刚站定,沈鹤归就凑了上来。
“没了哥哥的滋味,不好受吧?”
那一瞬间,陆易云脑中的弦骤然崩断,他失控了,一把推倒沈鹤归,直到四五个人上前才将他死死拽住。
这些相识了四、五年的好友,此刻都在拉着他、拽着他、架着他,不让他动手。
直到秦淮年出现,陆易云眼底骤然亮起一丝微光,他知道,秦淮年一定会站在他这边。
他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啊。
“秦——”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脸上,没有留力,陆易云只觉得耳中嗡鸣作响,嘴角瞬间破裂,渗出血丝。
秦淮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冷漠。
陆易云偏着头,脸颊上是火辣辣的疼痛,被打得有些茫然。
紧接着,他听到秦淮年用那种嫌恶至极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陆易云,曾经和你做过朋友,真让我恶心。”
架着他的人瞬间松了手,陆易云重心不稳,重重摔在地上,忍了好几天的眼泪,在这一刻再也忍不住,争先恐后地想涌出眼眶。
不等他缓过神,老师便走进了学堂。
所有人都乖乖回到座位,沈鹤归也径直走到秦淮年常坐的位置坐下,朝身边的陆易云递去一支药膏,声音带着歉意:
“对不起,是秦淮年让我那么说的。”
陆易云一眼就认出,那是秦淮年平日里常用的药膏。
他不愿相信秦淮年会这么对自己,或许……或许他有难言之隐?
或许这药膏,是他变相的道歉?
可那点侥幸,终究抵不过脸颊上的疼痛。
他没有接那支药膏,在心神不宁地敷衍完老师后,便去找了秦淮年对峙。
陆易云被秦淮年的好友拦在门外:
“秦哥不想见叛徒。”
推搡间,陆易云死死盯着人群中心的秦淮年,终于,对方如他所愿地走到他面前,只冷冷丢下一句:
“子时,老地方见。”
陆易云紧绷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些。
那一行人扬长而去,苏翊从他身边走过,脚步微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声说道:
“陆易云,别去吧。”
他终究还是去了。
当他抵达那片无比熟悉的林地时,黑暗中猛地踹来一脚,力道凶狠,将他直接踹进了一个深坑。
那是他们从前为了猎杀黑熊,一起挖的陷阱。
清晨刚下过雨,坑底积满了浑浊的泥浆,湿滑黏腻,难以借力。
陆易云几次尝试,都无法独自爬出,他召出老王,看着那只还没自己高的小家伙,又无奈将它收回。
绝望蔓延之际,一根绳索突然从坑边垂了下来。
陆易云眼睛一亮,以为是秦淮年回来了,抬头却望见一张面熟但叫不出名字的脸。
少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拽上来,脸上满是汗珠,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几分不耐:
“他们已经不把你当朋友了,别再信他们说的任何话。”
“秦淮年他一定有苦衷!”陆易云的脸色瞬间沉下,怒气冲冲地转身欲走。
身后传来少年一声清晰的嗤笑:
“我只帮你这一次,好自为之。”
往后的日子,秦淮年变本加厉,他带着曾经的朋友肆意羞辱他、欺侮他,甚至逼迫他向沈鹤归低头认错。
陆易云一次次试图挽回,告诉他真相,告诉他沈鹤归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可秦淮年不信,他不信他。
他为什么不信啊?他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他们不是互相都知道对方的秘密吗?
他知道秦淮年需要得到父亲的认可,所以他就一次次输给他。
他也告诉秦淮年,自己有只先天兽,这是除了家里人,其他人都不知道的。
过去的一点一滴都在陆易云眼前浮现。
“你为什么要给它取老王啊,感觉好没格调啊。”
“因为我哥说,王即是皇!而它又是老天爷给我的!所以就叫老王!”
“……那为什么不叫老皇?”
“可你不觉得老皇很像狗的名字吗?”
“……老王就不像了吗?”
“也对哦!”
那时的他们笑了好久好久。
想到这,陆易云唇角不受控制牵起一抹笑。
他想,他还是无法割舍秦淮年。
他再试试吧。
最后一次了。
可真的好痛啊。
陆易云还是无法理解,为何昔日的好友突然就变了。
直到那天,大雨滂沱,秦淮年当着他的面,一脚将那柄木剑踩得粉碎。
“这么廉价的礼物,你真以为我会喜欢吗?赶紧和你的破狗一起滚吧,我很早就想说了,你的狗真的很丑。”
木剑的残骸散落在泥泞之中,被无情的冲刷、浸泡,渐渐变形。
“可是也是你说的,老王很可爱……”
陆易云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随着那木剑,一同碎裂了。
他抱着老王失魂落魄走了。
他的好朋友秦淮年,再也回不来了。
陆易云放弃了秦淮年,也不再去找秦淮年,可秦淮年始终不肯放过他。
他们将他摁进泥潭里,逼他吃蚂蚁,骂他是叛徒,说他活该一辈子比不过秦淮年。
所以,当他们再次提出挑战时,陆易云笑着答应了。
秦淮年手持长刃朝他刺来,陆易云始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长刃没有停顿,径直向前,眼看长刃即将及体,身后却猛地传来一股推力,滚烫的液体溅上他的脸颊。
长刃“哐当”落地,一个瘦削的身影仓皇失措地逃离了现场。
陆易云无暇顾及,缓缓弯腰,拾起了地上那柄沾着泥水和血渍的长刃,在众人尚未回神之际,他手腕一递,毫不犹豫地将长刃捅进了沈鹤归的腹部。
这一击,精准无比。
甚至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某种东西碎裂的细微声响。
紧接着,他转身扑向秦淮年,一拳拳砸在那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上,少年嘴角噙着笑意。
“蠢货、废物、垃圾,若不是我次次让着你,你真以为自己能赢这么多次?”
“让你装了这么多年的天才,很得意吧?”
“你看啊,就算我不用灵力,也能随意把你踩在脚下,你到底狂什么啊?”
大雨越下越大,冲刷着满地狼藉。
秦淮年躺在泥水里,胸口插着半截断裂的长刃,口鼻不断溢出血沫,可他脸上竟也带着笑容,雨水在他苍白的脸上肆意横流:
“是啊,你终于承认了。”
“你终于……肯承认了……把我当个笑话……好玩吗?好笑吗?”
这骇人的一幕震慑了所有人。
陆易云如同疯魔,将周围那些曾欺辱过他的人都揍了一遍,当他的目光落在苏翊身上时,动作停顿了许久,最终只是狠踹了他一脚,踉跄着离去。
回到家,面对依旧失魂落魄的父母,他面无表情地径直回了房间。
秦府派人前来兴师问罪,吃了闭门羹。
即便陆尘已陨落,但顾忌陆家尚存的底蕴与势力,秦家始终不敢动手。
沈府那边反倒异常安静,只是通过学堂,将陆易云除名。
至此,陆易云将自己封闭在卧室里,整整五年。
日复一日,陪伴他的唯有枯燥的修炼。
圣灵学院招生那日,他去了。
并以碾压全场、毫无争议的成绩,夺下了榜首。
然后,当着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下,他竖了个中指离开了。
陆易云什么也没带,孑然一身,离开了这座承载了他所有欢笑与痛苦的圣城。
迷茫之际,他不知不觉来到了陆尘曾经待过的灵山宗。
仰望着那高耸入云、不见顶峰的山门,以及山脚下排起的长长队伍,他微微有些迟疑。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两道压低的交谈声。
“灵山宗考试不严,但是要防人,别太相信别人,也别明天就回来了,说出去都丢我人。”
他没有回头,静静地听着另一个略显青涩的声音回应道:
“知道了,你别一脸我一去就回不来了。”
“孩子大了,嫌我啰嗦了!”
陆易云正要回头,身前的队伍已经挪动,他迅速填完报名信息,不经意间扭头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宽大斗篷的人正低头认真填写表格,而他身边,站着一个又黑又脏的小孩。
陆易云只瞥了一眼,便漠然收回视线,转身,坚定地朝着山门走去。
*
我是陆易云。
如果能重来一次。
我不会在五岁那年,答应和秦淮年做朋友。
也不会在七岁那年,捏碎那块石头,顾及他那可怜的自尊心。
更不会在后来那一次又一次的对战中,次次留手,将胜利拱手相让。
*
我是陆易云。
我要杀了沈鹤归。
我要杀了秦淮年。
我要杀了沈知。
我要杀了秦川。
不。
我想杀了所有人。
我要杀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