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岐,开车!”程牧昀猛地睁开眼,眉头锁得更紧,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张岐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额角渗出细汗。
他看着车前密密麻麻的人影,那些挥舞的拳头和怒目圆睁的脸几乎贴在了车头,车轮根本动弹不得。
他回头看向程牧昀,面露难色:“少帅,路被堵死了,硬开的话……”怕是要出人命。
程牧昀的手伸向腰间的配枪,张岐立即阻止,“少帅,这里都是记者,等一下,我们的人马上出来阻止。”
程牧昀死死攥着拳,指节绷得发白,骨缝里像是卡着冰碴,强压着才没让那股几乎要冲裂胸膛的怒火喷薄而出。
火把的光把半边天都烧得明晃晃的,映在他眼底,却照不进那片越来越沉的焦灼。
掌心的汗濡湿了指缝,黏腻的触感让他浑身发紧,心跳擂鼓似的撞着肋骨,每一下都带着慌乱的钝痛。
这熟悉的窒息感,忽然扯出了多年前的记忆。
那时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第一次去剿匪,枪托抵在肩上沉甸甸的,他手抖得厉害,连准星都对不准。
土匪的砍刀劈过来时,他脑子一片空白,开的第一枪直接打在了旁边的树干上,震得自己虎口发麻。
程裕光就在他身后,看都没看他一眼,一脚把他踹开,粗粝的嗓音裹着风雪砸过来:“孬种!这点胆子,也配姓程?”
如今掌心的汗、胸腔的紧、心头的慌,竟和当年如出一辙。
只是这一次,他身后再没有可以让他躲的身影,身前的人潮,比当年的土匪更汹涌,更难破。
从军营里冲出来两队士兵,将暴民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但是有人开始将火把扔过来,甚至扔到了士兵的头上,现场一片混乱。
有人生气了。
有人动怒了。
现场变得一片混乱。
太阳穴的跳动像密集的鼓点,敲得程牧昀眼前阵阵发晕。
他猛地转头望向程公馆的方向,夜色浓稠如墨,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炸开一片火光——那是许灼华曾提过的大火。
此刻竟幻化成滔天烈焰,仿佛正从程公馆的方向窜向天际,烧得他心口剧痛。
“砰!”
一声震耳的枪响骤然撕裂夜空。程牧昀不知何时已推开车门,手里的枪口还指着天,硝烟在火光中缓缓散开。
周围的喧嚣、咒骂、拍打车门的声响,在这一枪之后瞬间凝固,死一般的寂静漫了开来。
他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在车边,领口的铜扣被跳动的火光映得发亮,却衬得那张脸愈发冷硬如冰。
浑身散发出的骇人气场像实质的寒霜,带着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刺得人不敢直视。
“所有人,”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每个人耳朵里,“全都他妈的给我让开。”
目光扫过僵在原地的人群,那双眼睛里翻涌着近乎嗜血的红,像是要把每张脸都刻进骨子里,“否则,谁挡路,我杀谁。”
那眼神太吓人了——是真正见过血、沾过人命的狠戾,是被逼到绝境后不惜一切的疯狂。
方才还群情激愤的人们,此刻竟被这眼神钉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方才叫嚣的勇气,在这瞬间的冷冽面前,碎得片甲不留。
死寂中突然窜出一声尖厉的呼喊:“杀人魔!”
话音未落,一个燃尽的火把带着火星和焦黑的木棍,“啪”地砸在程牧昀肩头。
黑漆漆的煤油顺着军装的布料晕开,沾了他半边胳膊,刺鼻的油烟味混着硝烟气扑面而来。
程牧昀缓缓低头,看着那片污秽,眉头拧成了疙瘩,随即抬眼,目光像鹰隼般锁定了扔火把的人。
是个年轻男人,二十出头的模样,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沾着油污,显然是附近工厂的工人。
可那双眼睛里,却燃着这年纪特有的、近乎盲目的坚定锋芒,仿佛认定了自己站在正义的一方。
“找死。”
程牧昀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冷笑,眼底的怒火骤然炸开,像被点燃的火药桶。他抬手,枪口稳稳对准了男人的眉心,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砰!”
又是一声枪响。
子弹划破空气,却没有如预想般穿透那年轻的头颅——它擦破空气飞过,最后深深钉进了他的胳膊。
男人闷哼一声,捂着流血的手臂踉跄后退,眼里的锋芒瞬间被惊恐取代。
程牧昀握着枪的手微微发颤。
方才扣下扳机的前一秒,他分明想一枪崩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可视线扫过那张还带着青涩的脸时,指尖却鬼使神差地偏了半寸。
终究是……下不去手。
但是许灼华说过,每个人活下来都不容易。
程牧昀转身坐回车里,军装肩头的油污蹭在真皮座椅上,留下一块深色的印子。
他没看,只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冷得像瞬间结了冰:“开车。”
张岐再不敢迟疑,猛地挂挡踩下油门,轿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像离弦的箭般冲破人群让开的窄路,轮胎碾过地面的摩擦声尖锐刺耳,将身后重新涌起的嘈杂咒骂远远抛在脑后。
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轰鸣,程牧昀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却止不住浑身发颤。
心里像是有只被蛛丝缠住的飞虫,越是急着挣脱,那些黏腻的丝线就缠得越紧,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感觉自己正摇摇欲坠地悬在半空,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稍一动弹,便会彻底坠落。
幻觉不受控制地涌来——他仿佛看到程公馆门口也围满了举着火把的暴民,火光映红了雕花的门楣。
院子里,许灼华穿着那件他送的月白色旗袍,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助的惊惶。
“灼华……”他无意识地低喃出声,指节死死抠着座椅扶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越是着急,就越是容易节外生枝。
忽然,车身猛地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拽了一把,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张岐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迅速抬眼扫向车前,瞳孔骤然一缩——一辆漆黑的道奇汽车斜斜地横在路中央,显然是刚急刹停下。
“该死!”后座的程牧昀低骂一声,原本舒展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眼底瞬间燃起怒火。
他抬手重重拍了拍张岐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别管他,绕过去!”
张岐咬了咬牙,正想挂挡打方向盘,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景象。
只见两侧的建筑里,突然涌出来十几个身影,个个穿着短打,手里赫然握着闪着寒光的斧头,斧刃上还沾着未干的泥点。
他们动作迅速,转眼就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将程牧昀的车子围在了正中央,斧头时不时敲在车身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是敲在人心上。
就在这时,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走到驾驶座旁,他脸上有条狰狞的刀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
男人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笃笃笃”敲了敲车窗,脸上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程牧昀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缓缓降下车窗,冰冷的视线直射向男人。
刀疤男却像是没看见他眼底的怒意,微微欠了欠身,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恭敬,慢悠悠地说道:“程少帅,我家老爷备了薄酒,特意让小的来请您,赏脸共进晚餐。”
程牧昀的目光冷得像淬了冰,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情绪:“你家老爷是哪位?”
刀疤男脸上的笑纹更深了些,刻意压低了声音:“您的岳父,罗会长。”
“嗤——”程牧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语气陡然转厉,“我程牧昀的岳父,从来只有许识秾一位。回去告诉你家罗会长,我恕不奉陪。”
男人脸上的笑却没褪,反而添了几分阴恻:“少帅要是执意拒绝,恐怕……许大小姐就要有罪受了。”
“嗡”的一声,程牧昀周身的气压瞬间降到冰点。
他几乎是瞬间从腰间拔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对准男人的太阳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刀疤男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反而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上枪口。
语气平静得可怕:“少帅就算现在杀了我,也赶不回许家了。等您回去,许大小姐怕是早就……”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程牧昀骤然紧绷的下颌线,才慢悠悠补道,“倒不如下车跟我们走。我们的人就在附近,只要收到信号,立刻就冲进去救许大小姐。”
程牧昀眸色沉沉地扫了张岐一眼,那眼神里的冷意与指令再清晰不过。
下一秒,程牧昀猛地推开车门,不等那刀疤男反应,抬脚就朝着他的膝盖狠狠踹了过去。“
咔嚓”一声轻响伴随着男人的痛呼,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栽,“砰”的一声重重跪在了程牧昀面前,膝盖撞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刀疤男额角渗出冷汗,强忍着膝盖骨传来的剧痛,缓缓抬起头,竟还能挤出一丝镇定。
他伸出一条手臂,做了个“请”的手势,声音因忍痛而有些发颤:“少帅,请上车。”
程牧昀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语气平淡无波:“去哪里?”
“不远,就在附近,离别院很近。”男人低着头,声音压得更低。
程牧昀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突然道:“那就走过去吧。”
刀疤男猛地抬头,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耐:“少帅,这恐怕不妥吧?罗会长还在等着您呢。”
程牧昀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可那笑意却半点没达眼底,反而淬着刺骨的寒意。
他微微俯身,盯着男人的眼睛,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难道不行吗?”
那眼神里的凶光,仿佛要将面前的人活生生吞噬,刀疤男被他看得心头一凛,竟一时语塞。
只听引擎发出一声咆哮,车身猛地一震,张岐双手紧握方向盘,猛打方向,轮胎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斜冲出去,狠狠撞向挡在前方的几人。
那几人没料到他们竟敢硬闯,惊呼着躲闪,却还是被车身带得踉跄倒地,包围圈瞬间撕开一道口子。
与此同时,程牧昀的动作快如闪电。
他趁着众人注意力被车子吸引的刹那,大步上前,一把拉开后座车门,几乎是跃进了车里。
从张岐发动汽车到程牧昀坐稳关上车门,整个过程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不过短短两三秒,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跪在地上的刀疤男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抬头时,只看到程牧昀的车扬起一阵尘土,张岐已经将油门踩到底,车子如黑色魅影般疾驰而去,转瞬间就消失在路的尽头,连引擎声都渐渐淡了。
“该死!”刀疤男一拳砸在地上,膝盖的剧痛也盖不住此刻的惊怒。
车内,程牧昀靠在椅背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罗会长的鸿门宴?他从一开始就没信过。
那老狐狸的示好,不过是裹着糖衣的毒药。
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许灼华不能有事。
程公馆里留了人,按说应付一时半会儿不成问题,可一想到许灼华可能面临的危险,程牧昀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怎么能把她的安危托付给别人?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风险,他也赌不起。
“开快点,张岐。”他沉声道,眼底的焦灼几乎要溢出来。
“是,少帅!”张岐应着,再次提速,车轮卷起的碎石子“噼里啪啦”打在车身上,像是在为这场与时间的赛跑敲着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