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起那谢三儿,宋妙便同他父母又说了几句,虽是将人放过,却不忘提道:“我看二位都是实诚好人,怎么孩子说话、行事那样使人嫌憎?今次还好,将来若是犯了惹不得的人……”
那母亲却是叹一口气,道:“今日回去,必定好好管教!”
又道:“也是家中没有老人,我跟当家的又一味在外头讨生活,原还有个女儿,嫁了人后,叫这孩子没人管教,跟族中族外乱七八糟人混在一起,滑州这些年地界也乱,外头什么好汉豪杰都养出来了,到处耍横,这孩子不知哪里学了回来,变得越发没有天没有法!”
“原也打骂过,只也不能一味把人关着,一旦看不住,跑出门去,就又跟浑人混了,唉!”
宋妙闻言,去看那谢三儿,对方昨日那样嚣张,此时被父母捉着,倒也蔫了,跟只拔了毛的鸡似的,看着倒不像坏透的德行。
她便问道:“二位是在药铺里头做活吗?”
两人俱都摇头。
“哪有那本事,认不得许多药,向来只在谢员外家的粮铺做工哩!”那妇人道。
其父则是道:“小娘子若要粮,且同我说,我送一袋好米过来!”
又留了果子糕点等物致歉。
宋妙虽觉奇怪,却也不便多问,等一家人走了,方才跟大饼两个出了门。
因住在官驿,饭菜是包的,两人便得了清闲,出去一则买些常用干货,二则再像昨天那样,问些厨具、炊具、食材价钱。
正在一间杂货铺子问大锅、大蒸笼等等价钱时候,就见外头两人进得门来,同那伙计问道:“你这两日有没有见得一个小儿……”
二人形容了一下年龄、相貌。
那伙计道:“没见过——这几日已是上门来问过好几轮了,怎的廖哥你也帮着来问,是哪里来的过江龙啊?”
那廖哥道:“听说是粮米谢家的朋友,使了钱,找了褚老当家的出面,招呼一群人帮着找呢——只眼下也没消息,道上都问过了,只怕是过路的拍花小贼,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一时宋妙同大饼两个出了门,走在路上,沿途时不时见得巡兵给衙役带着,举着画像挨家挨户查访——正是找那项林的。
见得如此阵仗,大饼因在衙门里待过两年,虽是后厨,见的却也不少,便道:“找这些天都不见人,多半已经不在城里了。”
宋妙便嘱咐他道:“城中既有拍花子的,你平日里也小心些。”
眼见快到晌午,两人回了官驿,放好东西,宋妙方才把买的一双布鞋并几双袜子带上,去了昨日那谢家。
因早约好了时辰,梁严早早就在门口候着,见得宋妙来,赶忙来迎,另有管事的也来接人。
宋妙打了招呼,进了屋,当着那管事的面把鞋子给了,又道:“且试一试,不知合不合穿。”
那梁严背过身去试。
宋妙余光瞥了一眼,见这回早换了干净新鞋,里头穿的也已经是新袜子,便放下心来。
那管事的便道:“已是同厨房交代了,材料也备好了,还请娘子帮手指点。”
正说着,便带宋妙往后厨走。
梁严原想要跟,管事的却道:“项爷快回来了,一时回来肯定要找,少爷不如在这里等一等他,免得着急。”
等去后厨路上,宋妙少不得问那问项林有无下落。
“已是使尽办法了,只还没个好消息。”管事的叹一口气。
宋妙点了点头,安慰了几句。
眼见就要到厨房,却听得里头一阵骂声。
“你这猫儿,接你来是捉老鼠的,不是叫你打翻我油壶——弄翻油壶也就算了,把我鸡蛋还打烂半篮子,老鼠老鼠捉不到,还净捣乱,要你来做什么??”
说话间,一只黑色猫儿蓦地从屋子里蹿了出来。
因它黑得很凶,两只眼睛中间并鼻子嘴巴那里又有一片白毛,斑斑驳驳的,长得不甚雅观,蹿得又快,乍然一见,即便是大白天,也怪吓人的。
不独宋妙,便是那管事的也唬得往后躲了两步。
那厨子正追出来,不想见得二人,忙站定问好。
管事的忙问道:“怎么回事?”
厨子便道:“不知怎的,这一向厨房尽闹老鼠,前些日子还好,最近几天那饭菜做好了先拿罩子罩子罩着,也能给掀翻,把盘子里头吃得糊里糊涂的。”
“先还收敛些,昨日给项爷单留的烧鸡都给啃了大半,小的见这样下去不行,便托谢家人帮忙借了只猫来,谁成想早上只走开小半个时辰,回来一看,油壶、鸡蛋都给打翻了,也不知道是这猫儿搞翻的,还是老鼠搞翻的。”
管事的闻言道:“多半是近来雨水多,那老鼠给淹了窝,跑出来作怪!”
又忙叫了人来,道:“多接几只猫回来,院子里放一放,免得老鼠把药材也给咬了——这东西坏得很!”
等安排好了,才请宋妙进了厨房。
那厨子先前也吃过当日早饭,对宋妙简直毕恭毕敬,忙上前道:“好叫小娘子知晓,我按着给的那方子做的,只不知为什么,拌出来的茼蒿涩味就是重些,香气也不一样,入口都不那么脆嫩,项爷也说不如您当日做得香,一吃就不对。”
宋妙便道:“你且做来我看看。”
材料是现成的,那厨子便一一做来。
生拌是快手菜,不过片刻,一盆子就做好了。
厨子取了干净筷子来,给宋妙同那管事的一人一双。
宋妙却不着急吃,而是道:“有几点,其一,这茼蒿开始时候滤水滤得不够干;其二,拌的时候菜多盆小,调料就裹不匀;其三,香油给得太多了,要用冷油,不要热油,烫蔫叶子就不好吃了,说要几滴,当真只要几滴,这油是用来润那涩味提那香味的,若是多了,浮油则腻;其四……”
她一一指点,解释得极细,又道:“你且改了这些,再做一回试试。”
那厨子依言做来,宋妙见他哪里不对的,又上前动手指点。
不一会,又一小盘子生拌茼蒿就端了出来。
那厨子同管事的两个忙使筷子,分别试了味。
厨子脸上一下子就笑开了花,忙问管事道:“是不是这个味,是不是这个味??”
又请宋妙道:“小娘子且帮着比对比对!”
宋妙便也尝了一口,笑道:“八九不离十了,只若能有好醋,换个醋,多放半勺子,味道会更好。”
管事的也道:“我不是项爷,不晓得他怎么说,只我看,这一份新的味道确实比旧的好太多!”
又忙向宋妙道谢。
见事情办完,宋妙正要告辞,那管事的忙使人送了个荷包过来,又道:“请小娘子来着一遭,来回奔波的,这是车马钱,项爷这两日忙着找小少爷,顾不过来这许多,改日把人找到了,他吃了这菜,说不得另有答谢。”
宋妙凭本事赚钱,自无不客气,道了声谢,爽快收了。
管事的本要送宋妙出去,倒是那厨子甚是不舍,抢着接了这活,又厚着脸皮问了许多问题。
宋妙逐一答了,眼见时辰不早,正要告辞,那厨子却从后头搬出来几样东西,道:“我也没甚什么拿得出手的,耽搁小娘子这许久,只先前得了些野蜂蜜,十分润喉,咳嗽时候兑水喝了,舒服得很,又有前次去南边时候得了些冰糖块,莫要嫌弃,只一点心意——日后再有不晓得的,上门来问,还请小娘子多多教我!”
说着果然拿布包了一瓶子蜂蜜,一盒子糖,另还有一包茶叶,据说是今年才上的新茶。
因知冰糖价钱尤贵,宋妙不便全收,只拿了那茶叶,又道:“问的不过是些小事情,也不是什么秘诀,不必这么客气。”
那厨子怎么都不肯,又要强送。
宋妙无法,见一旁地上摆了许多坛子,便笑问道:“糖我不用,只你那腌的什么好东西?”
厨子忙道:“我是蜀人,自小学了腌菜,这是新做的酸姜、酸木瓜,自己私下买了来吃的,不值钱,小娘子若中意,我另给你送两坛子过去!”
此处距离官驿并不远,宋妙便也不拒绝,把那茶叶又放了回去,道:“若有多的,给我凑一小坛子就好。”
那厨子忽的一拍脑袋,去得后头又搬出来一坛子,道:“这也是我自家买了才腌的,过两日就能吃了,是酸藠头,拿来佐粥、下饭都好吃!”
宋妙忙道:“这个好,这个若有多,也给我凑些!”
又道:“不用太多,我只尝个味。”
厨子便哎哎地应,道:“等换班的来了,我下午得了空,就给娘子送来!”
说着把屋子里各样东西胡乱一收,就要送宋妙出去。
见一旁案上摆了几盘子乱糟糟的熟菜,那厨子却是理也不理,宋妙便问道:“这些不用收么?”
“是那些个肥老鼠爬过的,不敢要了。”
宋妙闻言,顺着多看了一眼,倒是越发觉得奇怪,问道:“这鸡原是整的么?”
“我家老爷吃饭讲究,这鸡是去酒楼里买回来的整只现烧的阉鸡,结果他昨晚没吃两口,早上起来,尽给老鼠吃了。”
又指着地上一处地方给宋妙,道:“小娘子且看,老鼠爪印都在那里。”
宋妙依言望去,果然地上一片地方油乎乎的,一串老鼠脚印朝外走。
但她又看那其余盘子,一盘里剩了半个炊饼,一盘里是木耳炒肉丝,佐炊饼吃的——这一盘分明上头有赶菜的痕迹。
常收拾碗筷的人都知道,夹菜时候盘子上的油痕同用筷子或是其余东西将菜赶下来时候油痕是不一样的,后者几乎是半平行的一道道痕迹。
宋妙便问道:“木耳炒肉丝原也是一整盘吗?”
厨子应了是。
宋妙便又问他近来什么被老鼠吃得多。
那厨子想了想,给宋妙数了一遍。
却挺均衡,菜、主食、肉都有。
“连筷子它都要爬——早上我来,见筷子盒撒了一地!”
正说着话,他收了东西,掩了门,便往外送宋妙。
刚走没几步,外头匆匆跑进来一个人,先也不说话,跑得近了,只跟在宋妙身边,才瓮声瓮气地道:“我送姐姐出门。”
——正是那梁严。
宋妙就问他:“你项叔叔回来了吗?”
梁严道:“还没有,我先送了姐姐。”
宋妙就又问他鞋子合不合脚,复才转头同那厨子说了昨天的事。
那厨子骂道:“早晓得那群小孩不是好的,整日在院子钻来钻去,又吵闹,嘴里不知哪里学来的烂话,若是我儿子这样,早晚拿棍子把腿打折了,在床上躺老实了再说!”
又同梁严道:“少爷且别理他们,一群混小子,嘴贱得很!”
梁严便道:“段叔,别叫我少爷,我也不是什么项家少爷。”
三人走路,不好并排,自然有前有后。
因见二人说话,宋妙便稍稍放慢一步,把位置让了一点出来。
谢家这宅子是个三进的院落,厨房在最里头,绕路而出,少不得要经过许多厢房,一路都闻到各种药味。
宋妙让到一边,靠着外头,才走几步,忽的闻到一股淡淡甘草味,但再走一步,左侧吹来一阵微风,又带来淡淡烧卤的香气。
莫名的,她心念一动,只觉不对,便站定脚步,往那烧卤味道吹来的檐外仔细找了找。
屋檐下自有回廊,回廊外沿途却是种了不少花木。
此时将要入夏,花木枝叶繁茂,野草也多,地上草叶纵横乱生,隐隐约约,露出下头东西来——是几块骨头。
宋妙是厨子,对骨头行状自然尤为熟悉,忙走近一步低头端详。
她站在原地不动,前头梁严最先反应过来,回头来看,段厨子随后也跟了回来,问道:“小娘子怎的了?”
宋妙指那骨头道:“这是不是烧鸡骨头?”
段厨子忙跳下台阶,把那草一翻开,果然许多鸡骨头,散散碎碎,扔了一地。
他皱眉道:“边上都是库房,这死老鼠,不会真躲到库房里了吧!”
宋妙心中有了成见,看那骨头,少不得先入为主,只觉不像是老鼠拖来的,而是甚有规矩,像是从回廊下朝外头抛洒,呈小半个扇形,像一切为六的其中一张饼。
她循那抛洒方向再去看,果然就走到了边上那大厢房的一扇窗台处。
其余到没有什么,只那窗台上,掉了一小块鸡骨头,一看就是鸡翅尖的位置。
她忍不住问梁严道:“你平日里见那些小孩在院子里玩得多吗?”
梁严点头道:“他们跟项林在院子里惯来是四处混跑的。”
“项林走丢了,他们还混跑吗?哪里混得多些?”
梁严想了想,道:“好像就常在这一带见着他们。”
此处是一进的外厢。
她一抬头,正好见得那管事的往里头走来,便跟梁严低声道:“请他过来。”
梁严闻言,根本不过脑,张口就叫了管事的一声。
那管事看到三人站在此处,几步跑着过来。
宋妙忙把那檐下的骨头同窗台处的骨头指给他看,又道:“我闻着里头是甘草味道,只怕老鼠最喜欢,甜丝丝的。”
管事的一惊,忙叫了人来,自己则是从怀里取了钥匙,快快把门开了。
屋子一开,里头甘草味道就更浓了。
几个小厮进得门来,按着管事的吩咐掀开上头盖着的布一一检查。
宋妙往里头看了一眼,是个库房样子,除却高高堆放在墙边,拿油布盖着的甘草,其余并无什么家居摆设,只在靠墙位置摆了张桌子,桌子上盖了层布。
她总觉得桌子同布都来得奇怪,低头去看地上,果然见得桌角处又有一块骨头,便叫了那管事,指了指,示意对方去看。
管事的不用小厮,自己就上得前去,利索地把那布伸手一掀。
桌子下没有老鼠,但是躺着一个人,张着嘴巴,流着口水,睡得正香。
管事的定睛一看,立刻脑门直跳,心都快蹦出来了,失声叫道:“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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