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谷的晨雾被甩在身后十里时，周羽的脚步终于慢下来。
白灵从他肩头滑下，银毛上的幽蓝光泽渐渐褪成雪色，却仍竖着耳朵警惕地扫视四周——那道化神期的气息在他们穿出毒谷结界后便骤然消散，像被什么人强行截断了。
\"奇怪。\"周羽摸了摸储物袋里的珊瑚珠，赤练给的信物还带着体温。
他记得毒谷护山大阵是赤练亲自布的，若真有化神修士硬闯，长老不可能毫无察觉。
或许...是冲他来的？
白灵突然用脑袋撞他小腿。
小兽仰头望着东南方，金斑瞳孔里映出一抹青灰色的山影——姬家到了。
山风卷着松涛声灌进耳中，周羽的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这种被阴云笼罩的压抑感，比在毒谷被化神修士锁定时更隐晦，却更让他心头发沉。
他按住腰间玄铁旗的旗柄，旗面下的毒纹微微发烫——这是他结丹后才有的感应，越是危险之地，体内毒脉越躁动。
\"小灵，跟紧我。\"他蹲下身摸了摸白灵的脑袋，起身时正撞上朱漆大门前那道熟悉的身影。
姬瑶站在台阶上，月白裙裾被山风吹得翻卷，发间玉簪歪了半寸。
她原本总是从容的眉眼此刻皱成一团，见着周羽的瞬间，眼尾的泪痣跟着颤了颤：\"你可算来了。\"
周羽注意到她右手死死攥着腰间玉佩，指节泛着青白。\"出什么事了？\"他快步上前，刚要碰她的手，却见她猛地拽住自己衣袖往门内带，\"议事厅说。\"
穿过三进院落时，周羽留意到原本该守在回廊的护院弟子都不见了，廊下青铜鹤灯里的灯油烧得滋滋响，火光把影壁上的\"姬\"字照得忽明忽暗。
白灵贴在他脚边，尾巴尖扫过青石板，在地面划出细密的冰痕——这是小兽紧张时的习惯。
议事厅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姬瑶反手闩上门闩，转身时眼眶已经泛红：\"我爹三天前晨练时失踪了。\"她从袖中抖出半块染血的玉佩，\"这是在演武场的假山下找到的，是他常年佩戴的避毒玉。\"
周羽接过玉佩，指腹触到凹进去的半道爪印——那是筑基期以上修士才能留下的痕迹。\"谁干的？\"
\"姬无痕。\"姬瑶的声音像淬了冰，\"他联合三长老，说我爹是被魔修掳走的，要召开族会推举新家主。
可昨天夜里，我在他书房闻到了域外邪修的腐臭味。\"她抓起桌上茶盏又放下，青瓷与檀木相撞发出脆响，\"周羽，我查过族中典籍，姬家祖训里说过，若家主失踪超过七日，必须开启祖地祭坛验证血脉。
可姬无痕要提前三天动议，他根本等不及！\"
周羽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玄铁旗的旗穗。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试剑峰，姬瑶曾说过姬家祖地藏着初代家主的传承，但具体位置连她这个嫡女都不清楚。\"其他长老什么态度？\"
\"二长老支持我，五长老说要观望，七长老...今早被发现倒在药园里，中了软骨散。\"姬瑶突然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我昨天派去追我爹的暗卫，有三个死在离山三十里的乱葬岗，心口都插着姬家的护族令。\"
白灵突然跳上圆桌，银毛炸成球。
它伸出前爪扒拉姬瑶的手背，小舌头轻轻舔她发颤的指尖——这是它安慰人的方式。
姬瑶低头望着白灵，突然笑了一声，却比哭还难看：\"你看，连灵兽都比那些长老有血性。\"
周羽抽回手，握住她冰凉的指尖。
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如擂鼓，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为姬瑶眼中的血色，为那半块染血的玉佩，为那些死不瞑目的暗卫。\"我帮你。\"他说，声音像敲在玄铁上，\"明天族会，我站在你这边。\"
姬瑶的睫毛猛地一颤，有泪珠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她刚要说话，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姐！\"是守外院的阿福的声音，\"三长老带着二十个护院往议事厅来了，说要'请'您去演武场见客！\"
姬瑶霍然起身，袖中滑出一柄细剑。
周羽将玄铁旗拔到手中，旗面的毒纹瞬间爬满整面旗子，在厅内投下狰狞的阴影。
白灵蹲在他脚边，银毛重新泛起幽蓝，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这是要战斗的信号。
\"走。\"姬瑶擦了擦眼角，将剑塞进周羽手里，\"先去演武场。
有些事...等见过祖地，你就明白了。\"
她转身推开厅门，阳光顺着她的背影漏进来，在地上拉出两道交叠的影子。
周羽望着她挺直的脊梁，突然想起毒谷晨雾里赤练说的话。
或许西峰的月亮不一定更圆，但至少...他想，至少这里有值得守护的光。
白灵蹭了蹭他的脚踝，小兽的体温透过靴底传来。
周羽深吸一口气，跟着姬瑶迈出议事厅。
风卷着几片银杏叶从头顶掠过，他听见远处传来铜锣的嗡鸣——那是姬家召集族会的信号。
而在更深处的山坳里，有座被青藤覆盖的石门，正随着风发出\"吱呀\"的轻响，像在等待什么人推开。
青藤覆盖的石门在两人面前裂开半尺缝隙时，腐叶与松脂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周羽的毒脉在腕间一跳——这味道里混着极淡的腥甜，像是某种秘药残留的血气。
他屈指叩了叩门侧斑驳的兽首铜环，环上脱落的金漆里，隐约能看到半道新鲜的刮痕。
\"上月我来的时候，这里还缠着三匝紫藤。\"姬瑶的指尖划过门沿，沾了满手墨绿色的苔藓，\"现在藤条全枯了，根须都往石缝里钻。\"她转身时，发间玉簪撞在门楣上，发出清响，惊得白灵从周羽肩头窜下，银毛扫过地面的断碑——那碑身刻着\"姬氏守灵\"四字，下半截却焦黑如炭，像是被某种阴火灼烧过。
周羽蹲下身，指腹抚过焦痕边缘的细碎爪印。
爪尖带勾，间距比筑基期妖兽宽半寸——分明是化神境灵兽的痕迹。\"姬无痕的座骑是黑焰虎，化神中期。\"姬瑶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我上月在演武场见过它，爪印和这......\"她没说完，喉间像卡了块碎冰。
白灵突然用脑袋拱周羽的手背，小兽的鼻尖湿凉，正对着断碑右侧的青石砖。
周羽顺着它的力道一推，砖缝里传来\"咔嗒\"轻响——半块青砖陷了下去，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脚印。
那些鞋印前深后浅，明显是有人负重狂奔留下的，最上面一层还沾着未干的松针汁。
\"他至少来了七次。\"姬瑶蹲在他身侧，指尖划过鞋印边缘的泥渍，\"每次间隔三天，最后一次是在我爹失踪的前一晚。\"她袖中细剑突然出鞘三寸，寒芒映得眼尾泪痣泛红，\"可祖地记载里说，除了家主，谁都不能碰守灵碑......\"
话音未落，山风裹着松涛倒灌进石门。
周羽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那道熟悉的压迫感又来了，比在议事厅时更重，像是有人正用冰锥抵着他脊椎。
他旋身将姬瑶护在身后，玄铁旗的毒纹在掌心发烫。
\"好个护花使者。\"
阴恻恻的男声从石门上方传来。
姬长风立在三丈高的飞檐上，玄色道袍被风卷起，腰间挂着的七枚鎏金铃铛叮当作响。
他的目光像两把淬毒的刀，先剜过周羽攥旗的手，又扫过姬瑶腰间的细剑，最后落在白灵炸毛的银背上：\"姬家祖地，何时轮到外宗野修随意进出？\"
周羽能感觉到姬瑶在身后攥紧他的衣角。
他往前半步，玄铁旗旗面展开半幅，毒纹在阳光下泛着幽紫：\"我陪瑶儿来找家主线索。\"他刻意加重\"瑶儿\"二字，看着姬长风的眉峰猛地一跳——这老东西最在意姬家血脉纯粹，最恨外姓人染指。
\"线索？\"姬长风从飞檐跃下，落地时青砖碎裂三寸，\"我姬家的事，轮得到你个结丹初期的毛头小子指手画脚？\"他抬手掐诀，七枚铃铛同时炸响，音波裹着冰碴子直刺周羽面门。
周羽旋身挥旗，毒纹迎上冰碴，发出\"滋啦\"轻响——冰碴竟在接触旗面瞬间融成黑水，顺着旗穗滴在地上，腐蚀出个焦黑的洞。
姬长风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盯着地上的蚀痕，又看了眼周羽腕间若隐若现的青紫色毒脉，突然笑了：\"毒谷的毒修？
难怪能进赤练的谷。\"他倒退两步，玄色道袍翻卷如墨云，\"行啊，你要查便查。
但明日族会，若拿不出真凭实据......\"他的目光扫过姬瑶，\"就别怪我按祖制，废了这私通外宗的逆女。\"
话音未落，他足尖点地，化作一道黑影窜上山顶。
周羽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毒脉在血管里突突跳动——这老东西刚才的攻击留了手，分明是在试探他的底。
\"别理他。\"姬瑶扯了扯他衣袖，\"祖地密室在守灵碑下。\"她弯腰抓住断碑顶端的兽首雕纹，用力一扳，整座碑身竟缓缓沉了下去，露出下面黑黢黢的地道。
白灵当先窜了进去，银毛在黑暗里划出幽蓝的光。
地道里霉味更重。
周羽摸出火折子点燃墙灯，昏黄的光映出四壁的石刻——全是姬家历代家主御敌的画面，最尽头那幅却被人用利器刮得模糊，只隐约能看到\"域外血祭\"几个字。
\"我爹说过，初代家主是为封印域外邪修坐化的。\"姬瑶的声音在地道里回响，\"所以祖地才叫守灵碑，守的是被封在下面的邪修残魂。\"她踢开脚边半截断剑，剑身上刻着\"姬无痕\"三字，\"这是他上个月落在这里的。\"
地道尽头是道青铜门。
周羽刚要触碰门环，白灵突然扑上来咬住他的裤脚，小兽的金斑瞳孔里映着门底渗出的暗红——那不是锈，是凝固的血。
他蹲下身，指尖沾了点血渍，凑到鼻端轻嗅。
腥甜里混着股熟悉的腐臭——和姬瑶说的域外邪修气味一模一样。
\"退后。\"他将姬瑶拉到身后，玄铁旗重重砸在青铜门上。
门内传来\"轰隆\"闷响，紧接着\"咔嗒\"数声，门闩竟自动退开。
门内是间丈许见方的石室，四壁嵌着夜明珠，照得满室的羊皮卷泛着冷光。
周羽随手捡起一卷展开，刚扫过第一行字，后颈的汗毛就竖了起来。
\"......与魔修谈妥，待家主陨落，以姬家血脉开启封印，共享域外之力......\"
\"......那小丫头若敢阻拦，便用护族令清理门户，就像处理七长老那样......\"
\"周羽？\"姬瑶的声音在耳边发颤。
他抬头，见她正捏着半卷染血的信笺，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
信纸上的字迹与方才那些如出一辙，末尾画着朵黑焰——正是姬无痕座骑黑焰虎的标记。
\"他要血祭我爹，用姬家血脉解封邪修。\"周羽的声音像浸在冰里，\"祖地下面压着的不是残魂，是邪修的本体。\"他将信笺塞进储物袋，\"现在必须找到你爹，赶在血祭前......\"
\"吼——\"
震耳欲聋的兽吼突然炸响。
周羽感觉耳膜剧痛，玄铁旗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
白灵猛地窜上他肩头，银毛炸成球，小兽的爪子几乎要嵌进他肉里。
姬瑶的细剑\"嗡\"地出鞘，剑尖指着石室顶端——那里的夜明珠正一颗接一颗碎裂，黑暗如潮水般涌进来。
\"是黑焰虎。\"姬瑶的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冷硬，\"它的气息......就在祖地正上方。\"
周羽抓起她的手往地道外跑。
刚冲到青铜门前，头顶传来\"咔嚓\"脆响——整座祖地的山岩都在震颤，有碎石簌簌落下来，砸在他后背上。
白灵突然从他肩头跃出，银毛在黑暗里划出幽蓝的弧光，直扑地道入口。
\"小心！\"姬瑶拽住他的胳膊往旁边一躲。
一道黑红色的爪风擦着他耳畔掠过，在青铜门上留下五道深痕。
周羽转身，正撞进一双泛着幽绿的兽瞳里——黑焰虎足有两丈高，皮毛间窜动着暗紫色的火焰，额间的王字竟是用鲜血画的。
\"周羽，它是化神中期！\"姬瑶的细剑在手里转了个花，\"我拖住它，你去演武场通知二长老！\"
\"做梦。\"周羽将玄铁旗往地上一插，毒纹瞬间爬满整面旗子，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他能感觉到毒脉在全身奔涌，连指尖都泛着青紫色，\"要走一起走，要战一起战。\"
黑焰虎的喉咙里滚出低笑般的轰鸣。
它前爪一按，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周羽的毒脉突然在腕间暴起——这不是妖兽的威压，是......血祭阵启动的气息。
\"瑶儿，抓紧我！\"他反手攥住她的手腕，玄铁旗突然发出刺耳鸣叫。
毒纹化作紫色光雾，裹住两人和白灵，朝着地道外急掠而去。
身后传来黑焰虎的怒吼，还有山岩崩塌的轰鸣。
周羽望着怀里脸色发白的姬瑶，突然想起议事厅外那道交叠的影子。
这次，他说什么都不会再让光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