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战场死寂得让人窒息。那枚悬在刑瘟肉瘤顶端的“律核子”,如同纯净的冰雕心脏被墨汁溅上,一丝难以察觉的灰暗污痕,正在它旋转的完美纹路间悄然晕染。这抹污痕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病毒,让律核子那冰冷、无暇的节奏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不规则脉动。
“污……染?”王岚的意识在狂乱的深渊里艰难浮现。她被囚禁在那副由熵疫毒质和饕餮之骨凝结的粗糙铠甲内,视野里是混乱的紫黑色能量流和远处律核子那刺眼的光晕。但铠甲深处传来一股奇异的感觉,像是有某种源于她的“东西”,正通过那丝转瞬即逝的“桥”,污染了那颗本该终结一切的心脏!那感觉,如同自己滴下的一滴血,落进了死敌的圣杯!
地球高空轨道。林雨桐玉琮护盾撑起的记忆巨网依旧紧绷,但压力骤减。那些被“网”住的冰冷逻辑链条仿佛失去了主心骨,只在虚空中留下硬质却空洞的几何轮廓。玉琮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护盾表面遍布细密的裂痕,如同用力过度的琉璃。
她凝神感知着下方的大地。一片狼藉。曾经守护苍穹、燃烧饕餮血脉的长城巨链,只剩下一片片遍布熔痕的巨大焦黑印记。断裂的环扣深嵌在焦土里,如同巨龙陨落后的森然白骨,冒着微弱的青烟,随风飘散。悲壮,更令人心碎。
就在这心碎之地,在长城断链沉入大地的伤口中,在那些散落的冰冷余烬边缘,一丝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脉动,顽强地萌生了。
最初只是焦痕边缘湿润了一小点泥土。一颗淡金色的、几乎透明如露珠的幼苗,颤巍巍地顶开了焦黑的土壳,悄然探出。它的叶片极其幼嫩,脉络却是纯粹而稳定的淡金色。它无视周遭的毁灭景象,轻轻舒展着柔弱的躯干,仿佛在贪婪地呼吸着被焚尽的空气里那最后一丝残留的、属于巨链馈赠的微温。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无数颗淡金色的、带着幼苗特有绒毛的麦芽,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呼唤唤醒,从长城坠落的废墟焦痕里,从被砸裂的山脊深处,甚至从干涸龟裂的江河道床上,不约而同地冒出头来。它们细嫩的茎秆在弥漫的烟尘中微微摇曳,散发出一种新生的、纯净的、不带任何血火气息的……暖意。
这暖意极其微弱,如同婴儿微弱的鼻息。但它汇成的涓涓细流,却穿透焦土与虚空,涌入林雨桐几乎衰竭的意识。
她浑身一震,玉琮护盾上的裂痕深处竟被点亮了一丝润泽的光!
那不是玉琮自身的能量,更像是……来自大地的无声滋养!是这破土而出的微弱暖意,如同润滑剂般悄然渗入护盾的创伤,支撑着她近乎枯竭的精神!她目光猛然亮起,望向律核子方向——不是对抗,而是一种纯粹的……守护!守护这片焦土之下、毁灭边缘顽强钻出的……新芽!
星空战场。那座宏伟残破的星域刑台基座,原本正在蠕动愈合的巨大金色“伤口”处,猛地爆发出不祥的异变!
嗤——!
无数根细长的、暗紫色的藤蔓状触须,无声无息地从刑瘟肉瘤深处沿着星域刑台的骸骨结构蔓延而至!它们如同饥饿的虬根,精准地刺入那片正在弥合金黄秩序流质的断口!瞬间,原本纯净的金黄流质被污染出恶心的紫黑色花纹!
更恐怖的,是随着这些藤蔓触须的刺入,大量灰白色的、粉末状的熵疫毒质顺着触须表面流淌出来,如同瘟疫的菌斑,迅速地污染、覆盖着基座结构!那些试图汇聚起来修复网络的律法能量节点,只要沾染上一丁点灰白粉末,其运转逻辑立刻崩解、硬化、失去活性!
“污染……在蔓延……”王岚的意识碎片捕捉到了这一幕混乱的景象。她的熵疫骸甲被禁锢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被污染的“律瘟之血”顺着刑瘟构建的新脉络,源源不断地注入律核子外围那片巨大的几何光轮星璇之中!
被污染的能量汇入星璇,如同向纯净冰水注入污油!星璇旋转的精密结构中立刻浮起大片大片暗紫色的斑驳锈迹!原本冰冷高效的提纯过程瞬间变得迟滞、臃肿!输送给中央律核子的能量流束,也从清澈的纯白变成了混浊的、散发着病态腐败感的……灰白色!
这污浊的能量如同毒奶,正源源不断灌入律核子!律核子表面那丝因污染而产生的细微波动,被这源源不断的“毒奶”强行放大!
嗡!嗡!嗡!
它完美无瑕的旋转终于不再流畅,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断断续续的抖动!核心深处那点象征着终极秩序的白色光芒也剧烈闪烁起来,像一颗接触不良的电灯!更令人心惊的是,那原本只是细微的灰暗污痕,竟然在律核子的剧烈抖动中开始……扩散!如同墨滴在清水中散开!
“药……毒……反噬……”刑瘟肉瘤内部第一次传出了清晰的意念,不再是之前混乱的咆哮,而是带着一种震惊与不解的……痛苦!如同一个刚学会思考的冷酷机器,第一次尝到了“痛”的滋味!
支撑律核子的那只秩序之手五指猛地收紧,指间流转的数据链骤然崩断了一部分!整个肉瘤核心剧烈地痉挛了一下!
地球表面,那丝丝缕缕的暖意仍在顽强增长。
在一片被长城巨链碎片砸出的深坑底部,坑中心突然发出轻微的“噗”声。一小块微微下陷的土壤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缓缓拱起、顶开。
露出的并不是金色的麦苗。
而是一只小小的、粉雕玉琢般的……婴儿的手!
手腕上,套着一个正在缓缓消失的光环,如同融化在晨曦中的露珠残痕。那新生的光晕,正源于这只小手!
紧接着,那小小的身体也从温暖的土壤中轻盈地“浮”了出来。他(或她)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柔和的阴影,带着新睡醒的恬静。小拳头微微握紧,似乎抓着什么无形的东西。最奇异的是,那婴儿的整个身体,皮肤不是肉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柔和的、半透明的淡金光泽,如同温润的初阳被凝固。仔细看去,那淡金皮肤深处,有无数极其微小、如同繁星般的光点在缓缓流转、生灭。
他静静地悬浮在土坑上方,小小的身躯散发着纯粹的光晕,没有强大威压,只有令人心安的暖意。他所在之处的空气都似乎变得不同,带着一种破土新生的甘冽气息。他便是那颗被林雨桐守护的、名为“新地球”的种子萌芽。
林雨桐的意识清晰地感知到了这生命的降临。玉琮护盾上那些因过度支撑而濒临断裂的裂痕,在那柔和的暖意映照下,如同被无形的金针精准缝合,无数细小的光点在裂痕边缘闪烁,弥合着伤痕,带来久旱甘霖般的滋润!这股滋养是如此温暖、如此平和,带着一种婴儿初啼般的纯净生机!
他并未看向星空中那激烈碰撞、污染扩散的恐怖战场,只是低头凝视着自己从土坑中浮现的位置。那里,一粒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星光尘埃正缓慢地从空气中坠落。
小小的婴儿虚影伸出稚嫩的食指,指尖点向那粒尘埃。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那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在接触婴儿指尖光晕的刹那,瞬间膨胀、清晰!尘埃内部蕴含的景象被无限放大!一片刚刚破土的、顶着晶莹露珠的金色麦苗!更深处,无数沉睡于地壳之中、曾被当作“薪柴”献祭于刑鼎的历代残魂执念!其中一道模糊但执拗的身影格外清晰——一位仰首望天的古代农夫,手中紧握的骨耜已近化为枯骨!
小婴儿的手指轻触放大的麦苗露珠。无声的嗡鸣!
那粒被放大的尘埃骤然迸发出极其凝炼的淡金光辉!这光辉如同最精准的投枪,瞬间穿透了玉琮护盾、无视了星空距离,跨越浩瀚虚空,精准地映照在刑瘟核心那座星域刑台基座上——那片被饕餮熵疫藤蔓触须污染、正在被不断注入灰白色污浊粉末的巨大断口中心!
嗡!
淡金光辉如同照进腐烂病灶的晨曦,骤然在灰暗污浊的断口中央点亮!其光纯净、坚韧,与周围熵疫毒质格格不入!
紧接着,在这纯净光芒的映照下,奇异的影像在断口中心凝结成型:一穗极其饱满、麦芒昂扬如剑的金色麦穗虚影!它植根于断口中央,麦穗下方隐约可见一条细小的、如同新掘的水渠网络雏形!
麦穗投影形成的瞬间,那些扎入断口、疯狂污染秩序流质的饕餮熵疫藤蔓猛地一僵!它们表面的熵疫毒质被这纯净光芒照射,发出极其细微的“嗤嗤”灼烧声!其疯狂涌入的势头竟然被遏制了一瞬!
王岚的熵疫骸甲猛地剧震!
她不是被律核子的波动或婴儿投影所动,而是源于体内那枚与璇玑、熵疫毒素强融的“饥”字骨符!
骨符深处,被埋葬的无数破碎意念疯狂尖叫!有古代农夫仰天质问“何以饱食”的不甘嘶嚎;有璇玑核心被撕裂前最后残留的精密计算轨迹在燃烧撕裂;有熵疫毒质本能对纯净光芒的狂怒撕咬……数种截然不同、互相排斥的意志在骨头缝里、在她魂灵深处激烈冲突、撕扯、爆炸!
她骸甲背后那十几根无序狂舞的紫黑色骨刺瞬间绷直!如同被电击的毒蛇!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饥”字骨符本能的、对所有“食物”的贪婪食欲与破坏欲被强行点燃!这欲望疯狂冲撞着骸甲的束缚!
更恐怖的是,这剧烈的冲突似乎吸引了律核子核心那正在扩散的痛苦污染!一丝极其冰冷、带着绝对秩序抹杀意志的引力波,跨越虚空,猛地穿透熵疫骸甲,精准地缠绕在那枚沸腾的骨符之上!这力量,似乎想彻底消弭这股混乱的根源!
嗷——!
王岚骸甲内部终于爆发出一声非人的、混合了滔天怒火和绝望痛楚的咆哮!来自秩序核子的压迫和体内混乱欲望的双重撕扯,彻底崩断了最后一根理智的弦!
咔嚓嚓!
覆盖她头颅的骸甲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崩开一道缝隙!露出王岚布满血丝、只剩兽性红光的左眼!那只眼睛死死盯住的不是律核子,而是那株被婴儿投影强行“栽种”在星域刑台巨大断口中央的……麦穗虚影!
在残存的意识和无尽的混乱双重驱使下,一种被铭刻在饕餮基因最深处的、源于太古恐惧烙印的疯狂本能被点燃!
“吞噬……威胁……麦芒!” 骨头在哀鸣,声音却如同钢铁被碾碎。
束缚她的熵疫骸甲背部突然炸裂!几根被强行压制的骨刺如同狂龙挣脱束缚般爆射而出!但目标,却是离她不远处的刑瘟肉瘤本体!那些骨刺尖端带着混乱的符文,狠狠扎进刑瘟肉瘤深处,如同贪婪的吸管,疯狂汲取着刑瘟肉瘤那污浊而强大的混乱能量!
同时,她那被骸甲包裹的身体猛地向下弯曲,一个极其怪异的猛兽扑食姿态!她那骸甲覆盖的左臂,不顾一切地向上扬起!带着撕裂空间的力量,朝着虚空中那颗律核子投影出的麦穗……发起了最原始的撕咬!动作间充满了贪婪、憎恶和一种刻骨的……本能恐惧!
如同亿万年前,在饥荒大地上为争夺唯一一颗种子,向同类亮出獠牙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