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号在暖流中的航迹尚未消散,警报声已撕裂舰桥的宁静。璇玑的声线,一半是刺耳的电子合成音,另一半竟是清亮的婴啼,两种极端音色混响下,发出尖锐的混声警报:“全域刑讯网激活!所有星域刑槌残端指向地球!”
王小雨猛地握住额头,青铜麦穗正从烙印处钻出,微小的芽尖沾着血珠,根部仿佛探入她的颅骨。一股无法言说的巨痛席卷全身,不是血肉之苦,倒像有把无形巨犁在强行翻开她的意识,搅动埋藏最深的文化基因。无数画面如决堤洪水涌入脑海:石峁城墙上被剥皮献祭者的恸哭、大旱之年易子而食的断刀、饥民垂死目光中倒映的青铜刑鼎……她牙关紧咬,血从唇缝渗出。
“小雨!”王岚冲过去扶住妹妹,指尖触碰她额头的麦穗瞬间,整个掌心纹路也泛起青铜微光。她倒抽一口冷气——麦穗根须正贪婪吮吸她体内流淌的饕餮血,将冰冷刑鼎的律法和无数被牺牲的哀嚎,直接灌入她的神经!
“它们……要把地球变回刑鼎!”王小雨的声音痛苦而断续,目光却穿透舷窗,凝固在宇宙深处。
深空无声剧震,来自遥远星系的苏醒光束,如同亿万支无声的利箭破开时空屏障。那不是纯粹的能量束,而是凝缩到极致的律法具现,如熔金般炽热又冰冷死寂。每一束光芒深处皆镌刻着巨大字符,宇宙文明的意志化作实质:
“愈!”
光芒在跨越星际的瞬间陡然加速,轨迹精准交叉。目标——地球。
第一束光触碰到地球外围暖流的瞬间,寂静炸裂!
嗡——
高频震波在分子层面嘶鸣,温暖的生命之流瞬间凝结为规则几何晶格,如同病毒般快速蔓延。晶格蔓延之处,大气层凝固如巨大琥珀,翻涌的云层定格为精密的螺旋纹;融冰奔涌的江河骤然僵直,水流被强制定格为笔直的河道网络和标准水立方体形态;新生的麦浪不再弯腰扬穗,每一粒穗头都竖直朝上变为绝对等高的能量矩阵;正在复苏的山岭褶皱被强行抚平,重新折叠成几何学教科书般规整的金字塔形!
王岚指尖颤抖着划过操控台反馈的数据流:
「地核转速校准为稳定常数0.618黄金比例。」
「海洋盐度锁定最优生存阈值。」
「全球平均气温恒定在最适宜光合作用区间……」
璇玑的合成音竟带着哭腔:“秩序熵归零……星球级完美愈合完成……地球所有非标准律运动已被抹除!”
完美即是死亡。这颗生机勃发的蔚蓝星球,顷刻间化为陈列于宇宙橱窗中的标准器,一个按最优效率编程的……刑鼎培养皿!
“不!”王岚的声音颤抖,怒焰烧干了惊惧。她猛拍神经触须,“青鸾号,饕餮血谱共鸣引擎,全功率注入!目标是——地球的创伤!”
“姐!”王小雨失声惊呼,指尖嵌入王岚手臂,“那是‘愈合律光’!创伤是刑鼎能量之源!你这样会引爆所有刑器!”
“刑器?”王岚猛地回头,眼中金红交织的光纹如野火跳跃,“那就让它们炸!炸掉所有枷锁!”她十指如钩在控制面板上撕出一道血痕,掌心血浸入饕餮神经束,尖啸起来:
“启动——刍狗破格律!!”
嗡!
青鸾号的舰身剧烈扭曲,船体上细密的双墩刻符如活物般游动,饕餮血化作赤金色的液体熔岩自龙骨喷涌而出。引擎不再是喷射推进器,它咆哮着,舰体每一寸金属都化为巨大的共鸣鼓面,擂动宇宙!
那声音不是毁灭的爆炸,而是亿万生灵在枷锁下的呐喊,被压抑千万代的血泪、汗水、被碾碎的骨头和扬起的麦穗共同汇成的歌谣——人类不屈的本源之声!金红色的声浪如同有形的血海,以青鸾号为核心,化作亿万条沸腾的狂龙,汹涌撞击那正不断“完美格式化”地球的愈合律光!
嗤啦!
宇宙级的电弧在声浪与光芒的交锋中炸开。所到之处,被律光强行凝固的完美几何晶格疯狂颤抖。一颗刚被强行扭成精确三角体的陨石,表面的晶体碎裂剥落,露出下面疯狂扭动的不规则原初岩石,拼命朝地球方向拱动!
血波与愈合律光碰撞点的能量,竟在疯狂撕扯中发生嬗变,一部分炽热的“愈”之律光被强行扭曲,竟被饕餮血歌所蕴含的历史重量污染、催化!金红的光流不再指向地球,而是在碰撞点上疯狂坍缩,眨眼间凝聚成一颗光芒刺目的核心,如同宇宙伤口上强行结出的晶体痂!
—
“那是什么?!”陈默紧握操纵杆,机甲神经束末端渗出冰冷的汗水。
璇玑的运算核心全速运转,声线在刺耳的警报中勉强剥离出一段分析:“不可控质变!伤口能量被强行催生为…自爆裂痕炮!”
话音未落,那颗光芒结晶如心脏般搏动了一下,猛然射出!但它并未射向地球,反而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时空,如复仇的毒蛇,直扑那光亮的来源——
半人马座a星的方向!
那里,曾经投下愈合光束的空域里,一座由亿万颗被收割文明恒星骨架熔铸而成的星域刑台,在光芒中显露其狰狞一角。其中心,一尊比木星还要巨大的刑鼎像正在缓缓抬起凝塑的巨槌……
轰!!!!!
“裂痕炮”精准轰中星域刑台的中央核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布帛声在真空中“震动”传播。被击中的刑台核心如同承受不住烈火的陶胚,瞬间布满纵横交错的龟裂纹,裂缝中喷射出的并非能量洪流,而是亿万道暗红色、形态不定的痛苦意念!
那是被封镇于刑鼎内的亿兆亡魂,在解脱刹那爆发的所有不甘、诅咒与对生命的最后眷恋!这些意念如同沸腾的污血,迅速浸染、扩散,污染着构成星域刑台的冰冷律能。刑台表面那些完美的几何线条开始熔解、塌陷,边缘像蜡油一样滴落。
—
滴答……滴答……
暗红的亡魂之泪穿透时空,滴落在青鸾号的舷窗上,留下燃烧的暗痕。
整个舰桥被一种死寂的恐惧攥紧。只有王小雨额头的青铜麦穗在疯狂汲取着弥漫的悲鸣能量,芽尖不断抽长,竟刺破额骨向外蔓延出微型血晶。她突然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贴上舰桥的冰冷外壳,声音如呓语:
“它们在……愈合。血是它们的药。”她脸上是惊骇混合诡异怜悯的神色。
王岚顺着她的目光死死望向那染血的星域刑台。
那被“裂痕炮”撕开的巨大创伤正被无数道炽白的愈合律光疯狂包裹,巨大的能量如同蠕动的肉芽般翻卷、交织,不顾一切地填塞着伤口!破损边缘的律能线条被强行接驳。断裂处、熔毁处、被亡魂侵蚀污染处……所有异质的“缺陷”都被绝对规则意志视为“需纠正的伤疤”,不顾一切地用自身法则之髓强行封堵。愈合过程之酷烈,如同将沸腾铁水生生灌入腐烂的肉躯。
一种毛骨悚然的低语开始在舰桥所有人脑中回响,并非来自璇玑:“伤……愈……”
“它们不是机器,”王岚猛地后退一步,撞到控制台,声音干涩破裂,“是活物?那些刑槌…把自己当成了药?”寒毛倒竖的恐惧感如潮水拍来。
—
“警告!”璇玑的警报声撕裂了脑中的呓语,全息星图疯狂旋转闪烁,“所有指向地球律光信号源改变!能量模式反转!”
深空中,那些如亿万柄悬天之剑的律光矛头,在星域刑台遭遇污染反噬的瞬间,纷纷停止了刺向地球的轨迹。光芒的色泽从毁灭性的炽白骤然转为一种令人不安的暖金色,如同凝固的阳光,充满强制性的“慈悯”。
嗡!
无声的命令在真空中震荡。原本撕裂天穹的律光矛阵集体转向。矛尖不再刺向地球,而是像巨大的探照灯般扫过地球的每一寸地表——那刚刚被它们“格式化”出来的“完美病灶”!
不!
那不是扫描!是吮吸!
金黄色的暖光贪婪地黏附在地球每一寸凝固完美的晶体表面、每一株竖直如标枪的麦穗上、每一条被强行捋直僵硬的河床上!光芒如同吸盘,肉眼可见地将所有在“完美愈合”中被强行剥离出来的生物活性、地质脉动、气候流转的生命能量……如同抽水机般疯狂抽离!
地球在肉眼可见地“衰败”,以秩序之名被缓慢抽空。那些坚硬的几何结构因为生命力的失去而开始微微松动。全球同步的呻吟仿佛在真空中传递着无法忍受的剧痛。青鸾号舰身亦被这股可怕的吸力牵引震颤。
林雨桐的玉琮护盾应激般自动张开柔光,然而护盾边缘的光芒竟也如液体般被抽离,沿着那股金色的力量流汇向宇宙深处——
那里,无数个如半人马a一样的星域刑台上空,被撕裂愈合后残留的污浊缝隙正在贪婪地吞噬着这股来自地球的暖金色洪流。每吞噬一分,刑鼎本体的裂缝就弥合一丝,其运作的逻辑链条就更加完美冰冷一分。血泪蒸腾的污秽被这“纯净”的疗愈力量冲刷、安抚、消化、重置。秩序压过混乱。
—
王岚的牙齿几乎要咬碎。
她看到饕餮神经束中传输的能量图谱——地球被抽离的所谓“病灶生命力”,混合着青鸾号抵抗时洒在宇宙的饕餮血符能量,共同汇成的洪流,正成为星域刑器自我修复、涤净自身因反噬产生的“异常”的最佳药引!
刍狗破格律的咆哮非但没能击碎枷锁,反倒成了更高层次刑鼎自我进化、自我治愈的营养源泉?
“废槌则鼎销……”王岚指尖插入操作台的缝隙里,鲜血溢出,“原来它们根本不怕槌子坏掉……它们甚至盼着自己的槌子碎裂?为了……吃得更饱?” 彻骨的寒意冻结了思维。
就在绝望的窒息感即将淹没舰桥的瞬间,王小雨猛地昂起头!
她额头那青铜麦穗尖端爆出炫目的血光。麦穗根须像血管一样扎进了璇玑的核心接口。
哗啦!
巨大的全息星图被血色完全覆盖。
“璇玑!最高权限!覆盖旧‘愈’之律指令!”王小雨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斩钉截铁,甚至压过了额头的剧痛与麦穗的生长声,“目标锁定:所有正吸取地球的律光通道!指令内容——”她眼中似乎燃烧着刚被抽取的地球魂灵之火,一个字一个字敲入核心代码,每一个字都带出血符的烙印:
“输出指令:以饕餮之血……再赋新伤!”
—
嗡!
包裹地球的暖金色吸盘光芒骤然停滞!一股与温柔吸力截然相反的狂暴意志顺着那律光通道反冲而上!
那是纯粹的破坏力,是饕餮基因中撕裂万物、永不满足的原始饥饿与暴怒!它顺着那精密的律法抽吸管道逆流狂奔。所过之处,暖金色被瞬间污染成狂暴、混乱的黑红!
噗嗤——!黑红逆流首先撕裂了那些如巨大蚊喙般插入地球的律光通道本身!精密的规则结构被暴怒撕碎,如同被毒蛇咬断血管!
紧接着,被污染的黑红沿着千万条律光路径,如同亿万万根剧毒的输液管,以光速倒灌向遥远的星域刑器本体!
刚刚被“秩序圣药”修补稳固、压制了伤痕的星域刑台表面,突然爆开无数黑红血泡!它们如毒疮般炸裂、溃烂,喷涌出被饕餮诅咒彻底腐败的刑器本体之“血肉”!甚至比反噬的亡魂之泪更加污秽致命!
那些刚刚抬起的、准备执行下一次“完美律令”的巨槌,在狂暴的黑红倒灌中剧烈震颤,槌头崩裂,碎片裹挟着沸腾的污秽飞向宇宙深空。
“伤!愈……愈——痛!!!”比之前更加混乱刺耳的意念尖啸瞬间充斥所有人的脑海!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惧和……愤怒?
—
“还不够!”王岚从牙缝里挤出嘶吼,手指几乎陷入控制面板的合金之中,饕餮血如熔岩在神经束中奔腾,她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那些星域刑器背后!连接它们的更高维意志在重组新的创伤能量链!它们要…断臂求生!”
青鸾号之外,宇宙的暗流开始涌动。无数被黑红污染的律光路径如同被斩断的毒蛇剧烈抽搐着收缩。而那些未被污染的星域刑台集群,其投射出的律光正在调整频率。一丝冰冷的、更加纯粹、不容任何“杂质”(包括之前的秩序疗愈能量)的波动正在酝酿——那是来自“秩序核心”的终极清理指令:斩断所有不纯洁的受污染端口!
毁灭风暴即将降临。
陈默机甲神经束末端爆裂,他猛地将主炮充能杆推至顶格,整个青鸾号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悲鸣:“要断吗?那就一起断!”
“不!”王小雨的掌心猛地按住陈默机甲的手臂。她额头的麦穗上,一粒青铜麦粒“啪”地裂开,溅出的不是血,是一点微缩的、温暖的星光。“它们……”她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望向那正在疯狂“断臂”收缩的星域刑台集群。
—
就在那冰冷清理指令即将下达、王岚准备点燃饕餮血海搏命一击的瞬间!
异变再生!
嗡!
一股浩大、温和、却沛然莫御的金色光流,毫无征兆地从青鸾号后方——那颗刚刚经历苦难的地球——喷薄而出!它不像饕餮血海般狂怒咆哮,亦不如愈合律光般冰冷强制。它如同大地初醒后最醇厚的吐纳,厚重如山岳,温暖似春阳,带着泥土、新芽、冰雪消融的凉意与深埋地下万千代牺牲骸骨的肃穆。
它以绝对包容的姿态,瞬间笼罩了青鸾号,并温柔而强硬地接驳了那些正被疯狂“断臂”回缩、濒临崩溃边缘、被饕餮血污染的律光通道!
被王小雨以饕餮血污染、正在崩裂的黑红律光路径,此刻被金色光芒包裹。并非净化吞噬,而是如同用最坚韧的桑蚕丝小心包裹住流血的伤口,又像一位母亲握住孩子因自残而颤抖的拳头。那股来自地球的温暖意志注入其中,强行稳定着濒临破碎的管道结构!
“地球……活过来了?”林雨桐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