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玉完全不知道睡前嘀嘀咕咕骂人的话都被人尽数禀报给了薛奉雪。
薛奉雪来的时候他还睡着,原本檀玉体型就偏小,缩成一团窝在被子里就显得更加可爱。
脸颊肉挤出来一点,长长的睫毛安静垂着,睡的无声无息。
薛奉雪抬手挑起一缕檀玉鬓边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檀玉一侧的耳垂上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薛奉雪以往亲他耳朵的时候最喜欢这里。
小巧的耳垂,含着细细研磨。
他解下身上的龙袍,上了榻后将被窝里熟睡的一小团抱到怀里。
看着檀玉安静的睡颜,他还是无法想象,若是自己当初没有和怀里的人相遇,没有做出那个决定的话
——檀玉还要在安远侯府咬着牙坚持多久呢?
世家贵族看似光鲜亮丽,却实在不适合一个心思纯粹的人生存。
沈兆护不住他。
不用几年,檀玉的生机会被磋磨,眼底的光也会变得黯淡,最终变得灰败不堪。
沈兆永远不会明白,易碎的爱人需要全方位的关爱和呵护,而不是规训、责骂、无视他的痛苦,硬生生将他敲碎再拼凑成自己满意的模样——
因此,薛奉雪始终将檀玉看作需要捧在掌心的琉璃。
他极尽呵护,并非是真心觉得他脆弱不堪,而是不舍檀玉再受到磨难。
檀玉从前吃过的苦已经足够多了。
多到薛奉雪竟然会在某一瞬间心生懊恼——
为什么?为什么十八年前摔下山崖的不是他那个该死的父皇和自己?
如果是这样的话,和檀玉有婚约的岂不就是他?
……可薛奉雪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不只是因为他回不到过去,而是因为若当初摔下山崖的真的是先帝,在这户善良的人家救下他们的第二天,就会有暗卫将其彻底抹杀。
他能做的,似乎只有在当下好好爱他。
檀玉的爹娘死在三年前,十五岁的檀玉失去了亲人,在偌大的世界身如浮萍般艰难而顽强的生存着。
值得庆幸的事,幸好薛奉雪在他十八岁的时候稳稳接住了他。
如今,奴才们都知道偌大的皇宫内只有皇帝和小公子两位主子。
檀玉来之后,帝王空荡荡的三宫六院也终于迎来了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主人。
周朝正值盛时,百姓富庶,四海来朝。
皇帝的宝库里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御膳房里有各种各样的珍馐美味。
哪怕檀玉某日心血来潮,将薛奉雪私库里的宝物四处撒着玩,也不会有亏空的那一天。
药膳吃完都会有几分嗜睡,等到药效吸收之后,檀玉也就醒了。
他没有睡太久,约莫一个多时辰。
檀玉睁开眼,入目便是某人鼓鼓的胸肌。
檀玉:“……”
堂堂一国皇帝,亵衣裁成这样不守男德的大开口,到底是要怎样?
薛奉雪没有察觉到檀玉眼中的一言难尽。
他盯着怀中人缓缓变红的脸,就知道一炷香前自己刻意的造型没有白凹。
当然。
就是不知道檀玉的脸红是气的还是羞的了……
檀玉动了动,发现自己的腰被薛奉雪的手臂紧紧抱着,顿时觉得羞恼。
但他不敢发泄,于是默不作声,企图往下缩偷偷逃出对方的桎梏。
薛奉雪轻笑一声,双手掐着檀玉的咯吱窝,把他往上抱,毫无征兆低头对着檀玉的嘴唇亲了一下。
“醒了?身上难受吗?”
檀玉被亲得闭了闭眼,不吱声,抬起头睁着双圆溜溜的眼睛恼怒地瞪他。
企图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冷漠。
但很可惜,他一双眼睛生的太漂亮,圆眼睛翘睫毛,生气的模样像只臭屁的小猫。
某位黑心的帝王拿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捏着檀玉的下巴亲了好几下,“夫君问你问题呢,小宝宝,怎么又撒娇?”
你才是小……
你全家都是……!
那两个字羞耻到檀玉都不想说出口。
“我没有。”
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气得直咬牙,脸都红透了。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以往薛奉雪可不会说这种腻歪的话,他看起来禁欲又冷淡,檀玉还以为他是深情隐忍那一挂的。
没想到一觉醒来,就变得这么不知廉耻。
薛奉雪本就是为了哄他才把心里话讲出来,眼见着檀玉羞得都快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他也就不逗他了。
他把人抱起来,用檀玉最熟悉也会最听话的语气缓缓道:“好了,别生气,我逗你的。”
檀玉耳朵红了大半天,直到薛奉雪抱着他去了御花园。
冬日,百花凋零的季节。
檀玉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景色,可没想到去了才发现这御花园中竟然有一大片梅林。
“小玉喜欢的话,折几枝放在殿内吧?”
薛奉雪看着檀玉亮晶晶的眼睛,语气不自觉温和下来。
檀玉看着漂亮的梅花,看着花瓣上的霜雪,摇了摇头。
“算了吧……这么开着,挺好的。”
折下来之后,要不了多久就会枯萎的。
他后面的话没说,薛奉雪却能从沉默之中读懂。
少顷。
他走上前替檀玉整理好狐裘,慢条斯理问:“……小玉还怪我吗?”
檀玉愣了下,仰头看他:“什么?”
男人深邃狭长的漆黑眼底是一片檀玉看不懂的情绪,薛奉雪抬手抚落檀玉头顶的一片花瓣。
“怪我不顾你的意愿,将你关在这里。”
自醒来后,二人没有谈过这个问题。
虽然薛奉雪不说,檀玉不问,但两个人都清楚这就是变相的囚禁。
内外的宫人,巡逻的侍从,暗处的锦衣卫。
檀玉如果试了就会发现,没有薛奉雪的吩咐,他根本走不出那座富丽堂皇的大殿。
面对薛奉雪的问题,檀玉沉默了。
片刻后,他反问道:“陛下现在对我是什么意思呢?”
檀玉仰起脸看着他,看着这个他曾经决定要把对方纳入未来生活的男人。
“其实我还不太明白,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个消遣的话,不一定非得是我吧?”
薛奉雪握住他冰凉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嗓音晦涩:“我从未将你当做消遣,小玉,我的心是真的。”
“好,如果陛下不是把我当消遣的话,我其实还是有些生气。”
檀玉微微拧眉,“因为你隐瞒了身份,直到被我撞见才觉得慌乱。我那个时候其实很难过,慌乱之下才提出和你结束。”
“陛下,我太渺小了。”
檀玉叹了口气,垂下眼帘,缓缓把手收回来。
“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你的一时起意,我才刚发现我喜欢上了你,转眼就发现被欺骗……”
他的声音很小,人也很单薄,只是站在那里,似乎很快就要随风消散。
“那么我对你来说是什么呢?一个消遣还是一个宠物?”
檀玉抬起头,碧绿的瞳孔里是迷茫与胆怯。
“薛奉雪,我看不懂。”
晶莹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顺着脸颊滚落,轻易落在帝王本应冷硬的心上,灼烧出一道道刺痛的伤口。
“小玉……是我的错……”
在被薛奉雪拉过去,紧紧抱在怀里的时候,檀玉在近乎窒息的拥抱里放声哭泣。
心头积压许久的难过终于彻底释放出来。
他埋在薛奉雪怀里哭的悸动,呜咽着也庆幸着。
而当年亲手杀死父兄都不懂悲伤为何物的帝王,此刻素来冷漠的眼底竟然缓缓滑落一颗泪珠。
两个人的心意终于在这一刻完全相通——
原来,他们一直都是互相爱着的,或许其中有误会,但爱意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