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行人浩浩荡荡从法华寺回京城。
路途不算多遥远,但昨日下了整夜的雪,山路不好走,速度便慢下来。
帝王的轿辇靠前,檀玉挑开厚厚的帘子,以他现在的位置,极力眺望也只能看见一点明黄。
昨日他把玉佩通过和尚的手还给了薛奉雪,之后就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一不留神被对方逮去质问。
回想起这段时间他对薛奉雪相处的点点滴滴,檀玉终于察觉到了男人那翩翩公子的外表下透露出的异于常人的可怕掌控欲。
尤其是自他们确认心意后,这种掌控欲更是无孔不入地侵占了檀玉的生活。
最恐怖的还是在亲昵的时候。
男人病态的欲望几乎不加掩饰,檀玉连接吻时的呼吸频次都被他控制,一点点教导。
这段病态畸形的君王与臣妻的背德关系想由檀玉单方面说结束,几乎也不可能的。
所以檀玉想的是自己连个解释都没有就要和他断了,对方大概不会这么轻易的答应吧?
但结果还真就是这么不可思议——
从昨天一直到今早收拾行李出发,薛奉雪一次都没有在檀玉面前出现过。
连基本的让人传话都没有,就好像毫不在意一样,更不要说檀玉想象中厉声质问的场景。
……
薛奉雪好像真的轻而易举放过他了。
檀玉垂眸,缓缓放下帘子。
隔着衣裳摸到那块深绿色的平安扣,这块价值不菲的暖玉还在微微发烫。
轻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可他竟然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开心?生气?还是难过?
可能都有。
薛奉雪迟迟没有回应,想必根本不那么在意自己和他的关系吧?
也许对坐拥天下的帝王来说,他这么一个臣子的男妻只是个茶余饭后的消遣。
那可是皇帝,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呢?
檀玉看向微微飘雪的天空,心口阵阵发闷。
其实不疼,也没有伤心欲绝,就好像有谁在他心头下了场毛毛雨,有些发霉的感觉。
沈兆看了他许久。
“……怎么了?”
嗓音是难以言喻的沙哑。
檀玉摇摇头,闭着眼:“没事,有点困。”
沈兆目光如炬:“是么?”
这几日檀玉的心不在焉没有错过他的眼睛,昨日回来后更甚,时常走神,吃饭的时候也双目无神。
这个状态和他那些情场失意的友人很相似。
偏偏沈兆昨晚又做了个噩梦。
梦见檀玉被那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强势地按在怀里,影影绰绰的纱帐,两个人在其中缠绵不舍的亲吻。
亦或者说是男人单方面的不让檀玉逃离。
总之,梦中的沈兆觉得檀玉可怜兮兮的呜咽和二人唇齿间的氵声刺耳极了。
“檀玉……你究竟在想谁?”
沈兆好似忍到了极点,他一把扯住檀玉的手腕,将他扯了过来。
“自上了马车开始我与你说了不下十句话,你却只回我一句,为什么?你到底魂不守舍地在想着哪个男人?”
如果说作为那个真实到让他疑神疑鬼的梦是导火索,那么檀玉方才的心不在焉、双目含情的模样就是点燃他的罪魁祸首。
为什么?
明明自己才是檀玉名义上的夫君,与他光明正大拜堂成亲的人也是自己,为什么檀玉要为别的人伤神?
“沈兆?你发什么疯!”
檀玉没想到安安静静的男人会突然发难,他拼命挣脱,却因为力气太小不能动弹,最后只能一巴掌抽在了沈兆的脸上。
啪地一声。
寂静的片刻,沈兆抬起头。
滔天的妒火和即将失去檀玉的恐慌将沈兆的理智燃烧殆尽,他顶着火辣辣的脸,口口声声道:“你看看我,看着我的脸。我才是你的丈夫,你这副失意的模样到底要表现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
忽然外面一阵骚乱。
“有刺客!”
几乎是刹那间,四周刀剑声四起,嗖嗖的冷箭声和惊恐的尖叫声划破天空。
沈兆微微皱眉,刚想掀开帘子看是怎么回事,怀里就忽然一空——
檀玉一脸惊慌失措地被蒙面的刺客捂住嘴,锋利的匕首抵在他纤细雪白的脖子上。
沈兆瞳孔猛缩:“放开他!”
刺客袖口藏有暗器,一甩胳膊银针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而后翻身跳下马车。
沈兆武功不高,躲闪不及。叫那针扎进了肩头。
刺客的针有毒。
他踉跄着追出来,眼睁睁看挟持着檀玉的刺客被锦衣卫逼得走投无路,最后带着怀里的少年一起,向着后方的山崖一跃而下。
“檀玉——!!!”
沈兆摔倒在地,推开四周的慌忙逃窜的人,爬到崖边一看,下方几乎深不见底。
完了……
他喷出一口鲜血,陷入昏迷。
*
掉下山崖的那一刻,檀玉以为自己就这么死了。
他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父母双亡,自己在京城里活得艰难,就这么离开也好。
只是临死之前,居然想的还是薛奉雪身份败露时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他就在晚上的时候打开窗户,给一次机会,听听他的解释了。
三日后。
皇宫。
偌大的寝殿内,明黄的龙榻之上——
一道纤细的身影安安静静睡在里面,影影绰绰的纱帐垂落,依稀能看清里面那人格外漂亮的面容。
赵德福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看,只小声道:“陛下,关于立后大典的事宜……”
薛奉雪抬手示意他噤声。
他掀开纱帐,轻声坐在龙床边,看向被子里檀玉睡着时红润的脸颊和嘟起来的嘴巴,薄唇终于弯了下。
“这件事先等一等……他醒来后,说不定不会那么快就原谅朕。”
檀玉看起来没什么脾气,可薛奉雪却知道,如果真的将他惹恼了,再想取得原谅宛如登天。
立后大典不只是立后,还是薛奉雪期盼已久的和檀玉的成婚之日。
他希望那样幸福的时刻,笑着的不只有自己。
薛奉雪想看见檀玉的笑脸,想看他羞涩地扑到自己怀里,真心实意叫一声“夫君”。
而不是用权势和地位威胁檀玉妥协。
赵德福微微一愣。
“陛下,您是万金之躯……”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何必谨小慎微。
薛奉雪摇摇头,“出去吧,他快醒了,让御膳房准备好午膳。”
“是,陛下。”
赵德福离开,殿内恢复安静。
薛奉雪垂眸,掌心轻轻抚上檀玉的脸颊,自嘲地笑了笑。
万金之躯?
他不是。
万人之上的帝王在爱人面前,也不过只是一个卑劣的、想要乞求对方爱意却不择手段的强盗。
薛奉雪低头,薄唇在榻上人眼皮上轻吻,“小玉,心再狠些,不要那么快原谅我。”
如果可以,请给他多一些赎罪的机会。
毕竟,他真的不打算再放檀玉离开。
……
好热。
檀玉觉得有点窒息,身体好像动弹不了。
好重,嘴巴也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唔……”
檀玉本能躲开桎梏,空气争先恐后灌入喉咙,唤醒了昏沉的意志。
他用力睁开眼,意料之外地撞入一双漆黑的眼眸。
四周布满明黄,他连亵衣都没有穿,就被人抱在腿上亲昵地搂着。
对方见他终于醒来,甚至低头又给了他一个吻。
檀玉仍然有些懵。
薛奉雪捏着怀中爱人的脸颊,亲了亲他可爱的嘴角,轻声道:“小玉终于醒了,夫君给小玉传膳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