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十七趴在通风管道的金属壁上,锈迹随着呼吸的震动簌簌往下掉。
下方传来治安队员的靴底碾过档案纸的脆响,混杂着他们不耐烦的咒骂,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怀里的档案册被体温焐得发烫,封皮边角的磨损处硌着肋骨,却比任何护身符都让他安心——
那里面藏着裁决星无数工人的命运,也藏着他和林默想要打破循环的希望。
通风管的尽头是废弃工厂的排烟井,林默提前在井壁上拴了根磨损的尼龙绳。
顾十七攥着绳子往下滑时,掌心被粗糙的纤维磨得发红,生锈的铁格栅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哀鸣,仿佛随时会断裂。
当双脚终于落在满是油污的水泥地上,他才发现工厂里并非空无一人。
角落里蜷缩着三个穿着破旧工装的工人,年纪最大的看起来不过五十岁,头发却已全白,手里攥着半块发黑的合成面包,正小口小口地啃着。
“别出声。”
林默从阴影里走出来,将一根手指按在唇上,“他们是附近组装厂的,昨天被工头以‘效率不达标’为由辞退了,没地方去,只能躲在这里。”
顾十七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年轻工人的手腕上——那里留着一圈明显的红痕,是电子项圈长期佩戴留下的印记。
那工人察觉到他的视线,慌忙将手缩进袖子里,眼神里满是警惕与怯懦,像受惊的兔子。
顾十七想起档案里写的“电子项圈实时监控工时与心率,超时未工作将触发电击惩罚”,心脏猛地一紧,走上前想要递些水,却被那工人猛地躲开。
“别碰他!”老工人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你们是‘重点区’来的吧?穿的衣服都没有油味。我们这种人,离远点好,免得沾了‘穷气’。”
顾十七愣住了——他从未想过,在裁决星,连“同情”都会被当作一种冒犯。
林默在他身后轻轻摇头,递过去两袋压缩营养剂:“我们不是来抓人的,就是路过。这东西你们拿着,能顶两天饿。”
老工人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接了过去,分给另外两个年轻人。
“谢谢。”他低声说,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要是在以前,这一袋能换我们一天的工资。现在……连工都没得打了。”
“为什么会被辞退?”顾十七忍不住问。老工人苦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膝盖:“机器连轴转,人也得跟着转。上个月连续加班了二十天,膝盖肿得像馒头,组装零件时慢了两秒,就被工头直接摘了项圈——没了项圈,就等于没了‘工作权’,连救济站都不给发吃的。”
顾十七想起档案里“短期压缩工人薪资与工时”的条款,突然明白“压缩工时”从来不是减少工作时间,而是用更少的报酬,逼工人工作更久。
他蹲下身,看着老工人布满老茧的手——指甲缝里嵌着永远洗不掉的油污,指关节因为长期重复组装动作而变形,像扭曲的金属零件。“你们一天要工作多久?”
“十二个小时,有时候十四个。”
旁边的年轻工人小声说,“工头说‘多工作一天,就能多赚一天的钱’,可我们赚的钱,连买干净的水都不够。你看外面的天,”
他指了指工厂破损的窗户,外面的天空是灰蒙蒙的,看不到太阳,“十年前还能看到星星,现在每天都这样,呼吸久了喉咙里都是苦的。”
顾十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的工业区矗立着十几根巨大的烟囱,正不断往天空排放着黑色的烟雾,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
他突然想起档案里提到的“污染的空气和食物精准到他们的退休生活”,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这些工人不仅要在流水线上耗尽青春,连晚年都要被污染的环境吞噬,最终在病痛中死去,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你们没想过反抗吗?”
顾十七问。
老工人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悲凉:“反抗?怎么反抗?我们连‘劳动法’这三个字都没听过。上学的时候老师就说,‘不好好读书,长大了就没出息,工人就是流水线的零件,坏了就换’,我们从小就知道,好好干活才能活下去。”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笑容灿烂,“这是我儿子,去年考上了‘技工预备校’,以后也要去工厂上班。我跟他说,‘好好干,争取别像爸爸一样被辞退’。”
“可我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总在想,他会不会也像我一样,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顾十七看着照片上的少年,突然想起自己在重点高中的同学。
他们每天背诵“资本是水,平民是鱼”的谬论,梦想着成为星尘资本的“管理层”,对工厂里的工人嗤之鼻。
他第一次意识到,星尘资本最恶毒的不是压榨工人,而是用教育将人分成三六九等,让“上层”觉得“下层”的苦难是理所当然,让“下层”觉得自己的命运无法改变。
“我们该走了。”林默看了看表,“治安队的搜捕范围快扩大到这里了。”
顾十七点点头,站起身,将自己的水壶递给老工人:“里面的水是过滤过的,你们留着喝。”老工人接过水壶,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眼神里满是恳求:“小伙子,你们要是能见到‘上面的人’,能不能帮我们问一句——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
顾十七的喉咙发紧,用力点头:“我会的。我一定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的遭遇。”
离开废弃工厂后,林默带着顾十七绕小路前往平民区,那里是裁决星最边缘的区域,住着几万工人和他们的家人。
走在平民区的街道上,顾十七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生存的循环”。
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低矮的铁皮房,房顶上的太阳能板大多是破损的,只能靠燃烧废弃的塑料取暖,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
路边的孩子穿着不合身的破旧衣服,手里攥着捡来的废零件玩耍,看到顾十七和林默,好奇地围过来,却又在林默掏出压缩营养剂时一哄而散。
他们早已习惯了“陌生人的好意都是有目的的”。
“前面就是我父亲以前工作的纺织厂。”
林默指着不远处一栋破旧的厂房,“十年前因为‘成本过高’被星尘资本关闭了,现在改成了临时救济站,每天只发一次合成粥,去晚了就没了。”
顾十七跟着林默走到救济站门口,只见长长的队伍从门口一直排到街角,排队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麻木的神情,像等待被施舍的乞丐。
一个穿着救济站制服的工作人员正拿着勺子,不耐烦地往每个人的碗里舀着灰色的粥,粥里偶尔能看到未融化的颗粒。
“快点!磨磨蹭蹭的,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工作人员的声音尖利,一个老人因为手抖,碗里的粥洒了一点,立刻被他推到一边:“洒了就别喝了!浪费粮食!”老人踉跄了一下,却不敢反驳,只是蹲在地上,用手捡起洒在地上的粥粒,往嘴里塞。
顾十七的拳头猛地攥紧,指甲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他想起档案里写的“污染的食物精准到他们的退休生活”,看着那碗灰色的粥,突然明白所谓的“合成粥”,不过是星尘资本处理工业废料时产生的副产品,根本没有任何营养,长期吃只会损害健康。可这些老人和孩子,却只能靠这个活下去。
“看到那个穿蓝色外套的女人了吗?”
林默指着队伍中间的一个女人,“她丈夫是纺织厂的工人,十年前工厂关闭后,去了组装厂上班,去年因为‘吸入过多有害气体’去世了,留下她和两个孩子。现在她每天都来救济站排队,然后去附近的垃圾场捡废零件卖钱,勉强维持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