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傅星羽夺得花魁之名已经过了七日,司空劭昀在侍郎府的书房中盯着紧闭的窗棂,指节无意识地在檀木案几上叩击。
远处再度飘来的琵琶声忽高忽低,像极了那年杏花林里傅星羽指尖流出的调子。他忽然觉得喉头发紧,端起茶盏却发现早已凉透。
“大人,礼部张大人递了帖子。”管家在门外低声禀报。
司空劭昀收回思绪,掸了掸官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备轿。”
万花楼三层的雅间里,傅星羽正倚在窗边看街景。金员外送来的鎏金香炉吐着青烟,将他侧脸轮廓晕染得愈发朦胧。
老鸨推门进来时,正看见他指尖绕着腰间丝绦打转,那截手腕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金员外又差人送了两匹云锦来。”老鸨将礼单放在桌上,忍不住多嘴,“你倒是会挑人,这老东西如今把你当祖宗供着。”
傅星羽轻笑一声,眼尾泪痣随着这个动作微微上扬:“妈妈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使了什么手段。”
“我可没这么说。”老鸨讪笑着转移话题,“不过今晚你得见个人,户部李尚书的公子指名要听你弹琵琶。”
傅星羽拨弄丝绦的手指顿了顿。李尚书正是司空劭昀的顶头上司,这位李公子更是京城有名的纨绔。
他垂眸掩去眼底的算计,再抬眼时已是盈盈笑意:“妈妈安排便是。”
华灯初上时,李公子带着七八个跟班浩浩荡荡进了万花楼。这位公子哥儿约莫二十出头,一身绛紫织金袍子裹着单薄身板,腰间玉佩叮当作响。他刚踏进雅间就皱起鼻子:“怎么点这么重的香?”
傅星羽不动声色地掐灭了香炉。琵琶横在膝头,指尖在弦上虚虚一拂:“李公子想听什么?”
“果真是绝代风华的大美人啊!怪不得你能力压众人成为万花楼第一个男花魁。”李公子用充满惊艳的眼神盯着傅星羽,然后他大剌剌地往榻上一歪继续盯着他看,“听说你会弹《浮生引》?来段最激烈的。”
弦音骤起如金戈相击。傅星羽垂着眼睫,腕上的镯子随着拨弦的动作轻轻晃动。
李公子起初还漫不经心地嗑着瓜子,渐渐地坐直了身子。当曲调转入‘铁马冰河’那段时,他手里的茶盏‘啪’地掉在了地毯上。
“好!”李公子拍案而起,“这手琵琶绝了!比教坊司的强十倍!”
傅星羽微微颔首,琵琶声却未停。他故意将最后一段弹得缠绵悱恻,指尖在弦上揉出几分欲说还休的意味。李公子听得入神,竟忘了叫人添茶。
曲终时,李公子忽然凑过来抓住他的手腕:“你这琵琶跟谁学的?”
“小时候家里请的师傅。”傅星羽不着痕迹地抽回手,镯子在李公子手背上蹭过一道凉意。
李公子咂摸着这句话,忽然压低声音:“你长的这么好看,还会这一手……你该不会是哪家落难的公子吧?”
傅星羽但笑不语,只是执壶给他斟了杯酒。酒液在琉璃盏中漾出琥珀色的光,映得他眉眼愈发深邃。李公子看得心头一跳,竟忘了继续追问。
三更时,李公子醉醺醺地扒着门框不肯走:“明日我还来!你等着!不许陪那个胖老头了!”
跟班们好不容易把人架走,老鸨匆匆上楼,手里捏着张银票。
“五百两!”老鸨声音发颤,“就听了一曲琵琶!”
傅星羽漫不经心地摘着镯子:“妈妈收着便是。”
老鸨:“李公子临走的时候还说要出比金员外高三倍的价格包你三个月……”
“是谁都不重要,不是吗?”说着,傅星羽转身推开窗户,夜风卷着街上的喧闹声涌进来。对面茶楼二楼窗口,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拂袖而去。
次日清晨,万花楼还没开门,李公子的马车就停在了后门。小厮们手忙脚乱地迎进来,只见李公子顶着两个黑眼圈,刚进傅星羽的房间,一见到他就嚷嚷:“我爹要办寿宴,点名要你去弹琵琶!”
傅星羽正在梳头,闻言放下象牙梳:“李大人寿宴想必宾客云集,星羽身份低微......”
“怕什么!”李公子抢过话头,“有本公子在,谁敢说三道四?”
接着,他又忽然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听说司空劭昀那厮也会来,本少爷最看不惯的就是他,但是如果你来的话我可能不至于见到他就想揍他。”
铜镜里,傅星沅嘴角微微上扬:“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寿宴当日,尚书府张灯结彩。傅星羽抱着琵琶跟在李公子身后穿过回廊时,隐约听见假山后有人低语。
“.那花魁当真邪门,金大富这些日子像中了蛊似的......”
“嘘,听说今日司空大人特意问了这事......”
傅星羽脚步未停,只是指尖在琵琶弦上轻轻一拨。‘铮’的一声清响,假山后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宴席设在花园水榭。傅星羽坐在纱帘后调弦时,看见司空劭昀一袭靛蓝官服坐在主桌,正与李尚书谈笑风生。
才几日不见,这人眉宇间愈发阴沉,倒是那副道貌岸然的皮相倒是一如既往。
琵琶声起,满座宾客渐渐安静。傅星羽这次弹的是《春江花月夜》,指法却与寻常不同,在‘江畔何人初见月’那段加入了西域的轮指技巧。席间几位懂行的已经露出讶色,司空劭昀执筷的手忽然悬在半空。
曲至半酣,一阵穿堂风吹起纱帘。傅星沅抬眼,正对上司空劭昀骤然紧缩的瞳孔。四目相对的刹那,他指尖在弦上重重一划,迸出个金石之音。
“好!”李尚书拍案叫绝,“这手轮指功夫,京城找不出第二个!”
司空劭昀却突然起身:“下官忽感不适,先行告退。”他走得极快,官服下摆带翻了酒盏也浑然不觉。
傅星沅望着那道仓皇离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冷笑。琵琶声未停,反而愈发缠绵,像是蜘蛛耐心编织着猎网的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