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妍还在看评论,这时包房的门开了。
“路大哥,你又迟到……”
她回头嗔怪着,进来的人竟然是顾瀚。
景妍怔住了,呼吸急促起来,她没有站起来迎接顾瀚,低着头不说话。顾瀚在她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两人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景妍整个身体都僵硬地无法动一下。
顾瀚坐在圆桌那一头景妍的对面,一直看着她。许久,他问:“景妍,你……你不愿意见到我?”
景妍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他黑了瘦了,脸颊上浮着高原红,嘴唇有严重的皲裂。头发和上次见面不同,又剃成了在医院时的平头。
白色皮肤衣,黑色运动裤,是景妍曾经推荐他穿的国产品牌。
她轻轻摇头,“是我……我……没有脸见你。”
两行似泉水般的泪水轻轻落下,砸在顾瀚心上,一下,两下,三下……不重却疼,刀剜般的疼。
“我一直在等你,景妍,我会一直等下去……”顾瀚哽咽了。
“不……不要……我不配……我对不起你……我没能坚守我们的感情……我……我做了错事……”
景妍哭出声来,心里的难过和委屈化成眼泪倾泻而出。
顾瀚也哭,肩膀耸动。
“你没有错,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委屈,我算什么男人?”
“不,不怪你,是我,是我不好……”景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漫过她的脸,桌子上的白台布湿了一片。
顾瀚站起身缓缓走向景妍,他想给女孩擦去痛苦的眼泪,他想抱抱她,告诉她:别哭,有他在。
门“砰”的一声被踢开,江湛怒火朝天地冲了进来,手指着顾瀚:“你想干什么?”
顾瀚和景妍两人怔怔地看着江湛,紧跟着进来的路一鸣拽住江湛的胳膊,不停说道:“能干什么?我在这儿呢,他们能干什么?”
“你在门口放风,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臭拉皮条的……”
江湛火冒三丈,喘着粗气,气急败坏的样子像电视里被人抓到宰秤的海鲜贩子。
路一鸣“噗嗤”一笑,“江总、江院长、江大少,你翩翩公子的风度呢?啊?认识你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你这个死相。”
“江湛,我刚回来。老朋友一起吃顿饭不算过分吧?”顾瀚坦坦荡荡。
江湛拽了把椅子紧贴着景妍坐下,抽了几张纸巾给她,景妍没接,自己另抽了一张。他气得直瞪眼。
顾瀚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背过身的同时迅速用手指抹去脸上的泪水。
“顾瀚在深山老林里待了这么久,你就请他吃素食?”江湛质问路一鸣。
知道他在找茬,路一鸣抿着嘴笑不说话。
“笑个屁笑?”江湛不客气地说。
“我笑你这个屁。”路一鸣不客气地回怼,“你不知道我最近在清修吗?那天你没和我一起冥想啊?属你学历高,认知你最低。”
“是我提出要吃点清淡的,一鸣就安排这里了。”顾瀚说。
“顺便提出要见我正在闹离婚、还没离成的老婆……”
江湛接话,景妍厉声道:“这事回去说。”
“回哪儿?”江湛话跟得紧,景妍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路一鸣憋住笑,喊服务员上菜。
上次四个人一个桌吃饭还是三年前的那个元旦,顾瀚和景妍公布恋情的时候。而现在,形势却是大变样。
四个人其实心里都不好受,各自闷声吃着饭,没有喝酒也没有交流。
江湛一个劲儿给景妍夹菜,借机宣示他的主权。景妍把他夹的菜扒拉到一边,自己夹自己吃。江湛气哼哼地瞪着她,手在下面不停地捅她的腰。
对面的顾瀚冷眼观察,喉头酸涩。
路一鸣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连连摇头加叹气。
“景妍,决赛那天能凑上十个节目吗?”他问景妍。
“问题不大。我教课的两个合唱团可以出一个舞蹈,一个鼓乐表演,一个时装表演,一个情景诗表演。我找了院里的师兄,他经常在外面组织这样的活动,手里握着六七个常备节目,都是各个艺术学院的学生,歌舞、小品、戏曲都有。需要的话,最后我们可以上一个大合唱,我领唱。”
路一鸣点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节目这块全权交给你负责,我不操心了。哦,对了,要考虑预算。电话里和你说的那个数,你付完演员的演出费用,剩下的全是你的。”
“回头我把他们以前表演的视频发给你,路大哥你来最终定稿。不满意我们再换节目。”
景妍的回答胸有成竹。江湛在桌底下用脚尖轻轻蹭她的小腿,被她狠狠踢开。江湛疼得“嘶”的一声。
“路大哥,我们合唱团的那个原创诗歌朗诵节目你觉得怎么样?需不需要在决赛时再另换一个原创作品,加上去一些紧跟时势的内容?”景妍问。
“评委会开会时一致认为这次大赛成年组缺少一些古典的元素,有个女评委提出最好有一个女性题材的诗歌,穿上旗袍展现出中国女人的女性美,内容要表现出改革开放后女性思想的重大转变和社会地位的提高,以及女性对中国社会发展的巨大推动作用……”
两个人认真商讨节目的事,被踢了一脚的江湛明显坐立不安,顾瀚在一旁默默地发呆。
饭后,江湛自然是要亲自送景妍。刚要揽她的肩膀,景妍早有防备及时躲开,直接上了路一鸣的车。顾瀚开着另一辆车先走了。江湛紧紧地跟在路一鸣车后面。
两辆车几乎同时开到地下车库,江湛把车停在路一鸣的车旁边。
三个人下了车,路一鸣笑呵呵地对江湛说:“你说你多余不?景妍是我干妹妹,我还能把她吃了不成?真是墙都不扶就服你。”
江湛拦住他们,“景妍你是真不记仇哈?当年路一鸣是怎么对你的?要不是他,你能白干十个月的小时工?”
景妍皱着眉头,气得不行。“你又跟踪我?你是不是闲得没事干了?”
“我没跟踪你,我跟踪的是他。”
江湛狠狠瞪了路一鸣一眼,“哼,果然让我发现他又来我们的婚姻里瞎搅和了。景妍,你最好别信他。他答应我帮咱们俩和好,我给他一个短剧制作公司。现在,他言而无信出卖我。”
简直是不可理喻,景妍扭头就走,路一鸣嘿嘿乐。
“是你开的条件,现在反倒说我管你要的,你小子可真行……我上去送我妹妹,你就别上去了,我义父不能让你上去。你要是真闲得没啥事,就在这等我。一会儿我给你找点节目。”
还特意强调“我义父”,明显是给他添堵。看着两人走向电梯口,江湛气得连踢了两脚路一鸣的车胎,尖锐的报警声让人头疼。
见路一鸣出来,江湛一个箭步上去反扣住他的胳膊按在车前盖上。
“路一鸣,你还是不是兄弟?安排他们俩私下见面,你什么意思?”
被压着的路一鸣哈哈大笑,“吃个饭能怎么的?你和顾瀚都是我快三十年的老朋友,我帮你也得帮他,这样才公平。你看你家景妍那坚决的态度,说和你、和他都不可能了。她要是有一丝犹豫,顾瀚还用得着来找我?”
被这话击中要害,江湛松了手。
路一鸣拍拍他的肩膀,“走,咱俩喝酒去,蓝夜。给你多找几个小姐。”
“你两个小时前还在清修,吃素食,现在又可以找小姐了?”
江湛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路一鸣,他哈哈大笑,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过了九点了,可以了。我主要是想给你找,我现在是清心寡欲,你倒是一副欲火焚身的样儿。我妹真行,能把你江大少治成这样,真是高手中的高手!极品!”
两人一前一后开车去了“蓝夜”,上次被扣了五千元的小姐见江湛走进来,马上和姐妹们说:“上回那个变态又来了。”
“哪个变态?”
“就是让我们吃水果,喝酸奶,唱歌那个变态。我就说了一句吹捧他的话,NNd,扣我五千块,真是拍马屁拍马腿上了。你们谁坐他的台注意了,别给他好脸子,也别捧着他说,这人是个受虐狂,就喜欢和他对着干的。”
江湛一个人孤零零地先进了订好的包间,路一鸣在酒吧外接了个电话。看到他进来,小姐们都围上来。
“路总,好久不来了?”
“路总,今天有贵客吧?”
“路总,你多久没来了?就不想我们这些小姐妹呀?”
……
路一鸣哼哼哈哈地应付着,随便点了几个脸熟的姑娘进来,恰好骂江湛“变态”那个小姐也在其中。
江湛垂头丧气地瘫坐在沙发上,女孩们进来他头都没抬。
路一鸣吩咐道:“来,给江少把酒倒上。”
女孩们都有点打怵,毕竟有姐妹说他变态,没打过交道也不知道这人变态到什么程度。
路一鸣正忙着刷手机,也没想那么多,随手指着上回被扣五千块那个女孩说,“你来。”
这姑娘可摸着门道了,上回吹捧他没得好,这回得换个方式对他。
酒倒好了,“哐”地一声往大理石的茶几上一撂。洋酒杯子比较厚,没碎。但这一声也够大的,几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躲远了点。
江湛的心思全在景妍身上,完全没意识到,举杯一饮而尽。
姑娘一看这模式对他胃口,接着来吧。又倒了一杯,再重重地放在他面前,杯底齐生生断了,琥珀色的洋酒顺着缝隙流了出来。
有两个小姐想上去帮着擦,看看江湛,又退了回去。
江湛抬头看着那女孩,她也回看着江湛,毫不示弱。
“道歉,你给我道歉。”
此刻的江湛像受了伤的小孩子,心里委屈又说不出原因,高声嚷着:“听见没有?给我道歉。”
女孩们纷纷看向路一鸣。路少什么脾气她们太清楚了,他的客人受委屈他是绝对不会容忍的。以前一个小姐不小心把酒洒在他客人的裤子上,路一鸣把包厢砸了个稀巴烂。不但没赔钱,老板还低三下四地给他赔不是,谁让人家一年在这里消费几千万呢?
包厢里没开音乐,静得出奇,姑娘们动都不敢动一下。
路一鸣看着江湛,像不认识他似的,大度地对女孩们摆摆手,示意他们没事。江湛可没那么好说话,指着刚才倒酒的姑娘:“你,我记住你了,我要投诉你,扣你工资。”
女孩委屈地快要哭出来,“这变态也太变态了,怎么总可一个人祸祸?上回五千块飞了,这回还得倒扣钱,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为什么偏偏是我?”
“去吧,去吧,我和你们老板说,别怕,不扣钱。你,来,给我兄弟赔个不是就行了。”
路一鸣主动解围。
女孩垂着头,小声说:“对不起,老板,我错了,我手太重了,下次不敢了……”
“下次,还有下次?我一共来过几回?你就这么对我?啊?谁家女孩子的手像你那么重?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说,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
江湛像村口得理不饶人的泼妇,路一鸣知道他这是找人撒气,憋着笑对小姐们说:“你们都出去吧。没事了,没事了。”
一会儿领班带着那个女孩又回来了,“路少、江少:我代表蓝夜酒吧再次向您们二位致歉,对不起了。这是本店赠送的水果拼盘,今晚消费全部免单。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小丫头一般见识。”
两个人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江湛又火了:“吃什么水果?现在什么时间吃水果?下午五点以后吃水果对身体不好你知不知道?有没有点生活常识?”
一男一女被训得头都不敢抬,路一鸣用手捂着嘴,忍着笑,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二人面面相觑。
以前路少脾气大,现在怎么心平气和地像个大肚弥勒佛?旁边这人长得白白净净一看就是个文化人,怎么像捧个炸药包的更年期妇女似的?
出去后女孩说:“哥,流年不利不就一年吗?我怎么三年都没走出来?三年碰见他两回,回回做什么都不对。看来我得找人批批八字了。”
领班安慰道:“别理他,有钱人家的公子哥都一个德性。生活中没经受过挫折,再加上一直被人惯着,情绪不稳定,一点儿小事就能让他们破防,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枕头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