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二年四月二十三,戌时初。
秦沐歌猛地拉紧缰绳,胯下骏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在碎石路上划出几道深深的痕迹。山风呼啸着吹过,她额前的碎发被吹得凌乱飞舞,却也无法掩盖住她那震惊的表情。
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站着一个自称苏霜的女子。她的半边脸被银辉照亮,宛如冰雪一般洁白,而另一半则隐藏在黑暗之中,让人看不真切。
“姨母?”秦沐歌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她手中紧握着的银针却如磐石般一动不动。
“苏霜姨母,您不是……”秦沐歌的话语戛然而止,她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就是她那早已逝去的姨母。
“我不是应该死了吗?”女子轻笑一声,仿佛看穿了秦沐歌的心思。她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雕着雪莲的银质发簪,在月光的映照下,散发出淡淡的银光。
“这是姐姐及笄时我送的礼物,内侧刻着‘霜雪同枝’四个字。”女子轻声说道,将发簪递到秦沐歌面前。
秦沐歌的瞳孔猛地收缩,她死死地盯着那枚发簪,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枚发簪她再熟悉不过,母亲生前常常戴着它,还曾说过这是世上唯一与她血脉相连之人所赠。
秦沐歌曾经无数次摩挲过簪尾那行小字,甚至连笔锋转折的力道都记得清清楚楚。
山风突然转急,呼啸着吹过,吹得斗篷猎猎作响,仿佛要将人卷走一般。秦沐歌站在风中,衣袂翻飞,她深吸一口气,药囊中冰魄花的冷香让她神智一清。
“就算你真是苏霜姨母,为何此时出现?那轿中人又是谁?”秦沐歌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霜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身缓缓走向那顶雪白的轿子。轿子静静地停在那里,轿帘在风中微微飘动,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轻轻撩动它。
轿帘无风自动,缓缓掀开一角,隐约可见里面端坐着一个戴银色面具的女子。月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却看不清她的面容。
秦沐歌的目光一凝,落在那女子露出的手腕上。月光下,一道金色的雪花印记若隐若现,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沐歌。”苏霜轻抚着轿帘,声音忽然低沉下来,仿佛压抑着什么,“你可知道,为何宁王不惜自伤也要切断与陆明远的联系?”
三个时辰前,黑水渡军营。
秦沐歌将装有双生蛊的玉盒交给白露,指尖还残留着蛊虫挣扎时的诡异触感。她看着白露小心翼翼地接过玉盒,心中却有些不安。
医帐内弥漫着冰魄花与血混合的腥甜气息,让人闻之欲呕。陆明远躺在临时搭建的木床上,胸口缠着的白布已经被鲜血浸透,渗出淡淡的红色。
\"蛊虫虽取出,但'蛊痕'会持续四十九日。\"白露小心地将玉盒收入特制的冰匣,\"这期间若宁王再施术法,陆军医仍有危险。\"
萧瑜忽然按住太阳穴,眉头紧锁:\"我又看到那个戴玉佩的女人了...她在和母妃说话...这次看得清楚些,那玉佩上刻着...\"
\"刻着并蒂莲?\"叶轻雪脱口而出,随即自己也愣住了,\"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
秦沐歌心头一跳。她记得清楚,母亲留下的遗物中就有这样一枚玉佩,说是外祖母传给长女的信物。若苏霜姨母尚在人世,那玉佩...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周肃浑身是血地冲进来:\"王妃!北燕大军分兵两路,一支精锐正向皇陵方向移动!\"
\"皇陵?\"秦沐歌猛地站起,眼前闪过幻象中那个刻满符文的洞穴。她迅速取过纸笔写下所见,交给周肃:\"务必亲手交给王爷,告诉他小心湮灭之阵。\"
周肃刚离去,营地突然响起刺耳的警哨声。墨夜撞开帐门,肩头插着半截断箭:\"王妃快走!葛洪带人杀来了!\"
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地面剧烈震动。秦沐歌当机立断:\"白露带陆师兄从后山走,轻雪、萧瑜跟我来!\"
冲出营帐的瞬间,十余支弩箭破空而来。萧瑜挥剑格挡,金属碰撞声刺得人耳膜生疼。叶轻雪突然拉住秦沐歌的袖子:\"阿姐,那边!\"
只见葛洪带着二十余名黑衣死士呈扇形包围而来,每人手中都端着淬毒的连弩。葛洪脸上疤痕扭曲,阴森笑道:\"王妃娘娘,公孙大人让我告诉您,三曜齐聚之日,就是——\"
\"闭嘴!\"萧瑜暴喝一声,剑光如虹直取葛洪咽喉。葛洪仓促闪避,仍被削去半只耳朵,顿时血流如注。
白露趁机吹响银哨。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明明已是四月末,空中却突然飘起鹅毛大雪,转眼间就模糊了视线。
\"雪族秘术维持不了多久!\"白露推着众人往马厩方向退,\"分头走!\"
借着雪幕掩护,秦沐歌三人跃上马背。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追兵果然分成三股。葛洪亲自带着七八人朝她追来,眼中凶光毕露。
山路崎岖,秦沐歌伏在马背上,能清晰听见身后弩箭钉入树干的闷响。转过一道急弯时,坐骑突然嘶鸣着人立而起——前方山崖出现一道仅容一马通过的裂缝!
\"驾!\"她毫不犹豫地策马冲入。裂缝后是条隐蔽的羊肠小道,七拐八绕后竟通向一片开阔的雪松林。追兵的声音渐渐远去,秦沐歌刚松口气,就看见了那顶诡异的白轿...
\"宁王要的不是皇陵陪葬品。\"苏霜的声音将秦沐歌拉回现实,\"而是埋在太祖陵下的《山河社稷图》残卷。\"
秦沐歌心头一震。她曾在宫中古籍上见过记载,说太祖皇帝将一张能寻龙脉、定国运的秘图一分为三,分别藏在...
\"皇陵、隐月谷和北燕圣山。\"轿中女子突然开口,声音如冰泉击石,\"沐歌,你母亲没来得及告诉你的,今日我来说。\"
轿帘终于完全掀起。戴面具的女子缓步走出,月光照在她银色长袍上,竟泛起流水般的波纹。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右手腕内侧那个金色雪花印记——与秦沐歌幻象中所见一模一样。
\"你是谁?\"秦沐歌警惕地后退半步,银针已滑入指缝。
女子轻轻摘下面具。面具下是一张与苏雪柔有五分相似的脸,但右颊有一道狰狞的烧伤疤痕。\"是我,白芷。\"
秦沐歌呼吸一滞。
\"看来雪柔姐把故事编得很圆满。\"白芷苦笑,疤痕随着表情扭曲,\"其实当年宫变时,是我带着轻雪逃出北燕,而你母亲...她选择留下保护慕容翊。\"
山风突然变得刺骨。秦沐歌握紧缰绳,指节发白:\"母亲从未提过这些。\"
\"因为她发过血誓。\"苏霜递来一个皮质水囊,\"喝口茶暖暖身子吧,这是你母亲最爱的雪顶含翠。\"
秦沐歌没接。她盯着白芷手腕上的印记:\"这金纹我在伤兵身上见过,是宁王下的毒?\"
\"不,这是雪族'守印'。\"白芷拉下袖口,\"只有三曜血脉的守护者才会显现。宁王不知从哪得了雪族禁术,仿制出类似效果来控制死士。\"
远处突然传来狼嚎般的哨声。苏霜脸色骤变:\"葛洪的人追上来了!沐歌,时间紧迫,你必须知道三件事——\"
她飞快地说道:\"第一,宁王手中已有半张《山河社稷图》,正带人去皇陵找第二份;第二,萧瑜的真实身份是慕容翊与太子妃林氏之子,当年被萧璟母妃所救;第三...\"她突然压低声音,\"你母亲可能还活着。\"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秦沐歌耳边嗡嗡作响,母亲坠崖那日的画面又浮现眼前——漫天大雪,悬崖边那只松开的手...
“不可能!”她的声音颤抖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我亲眼看见……”然而,白芷突然打断了她的话,紧紧抓住她的手腕,目光锐利地盯着她。
“看见的未必是真相。”白芷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沐歌,你医术精湛,可知道‘假死药’这种东西?”
秦沐歌猛地一怔,脑海中瞬间闪过药王谷的典籍。她记得那上面确实记载过一种奇药,服下后十二个时辰内气息全无,连脉搏都会停止跳动……
“当年雪柔姐为了保全你,不惜服下此药。”白芷的语速极快,不给秦沐歌任何思考的时间,“后来她被药王谷的人救走了……”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急促的哨声响起,这次的声音近在咫尺,仿佛敌人已经逼近。苏霜焦急地喊道:“来不及细说了!沐歌,拿着这个!”她迅速塞给秦沐歌一块冰凉的玉牌,“去隐月谷找别远,他知道怎么破解湮灭之阵!”
\"别远师兄?\"秦沐歌震惊地看着玉牌上\"药王\"二字。
葛洪的吼叫声已清晰可闻。白芷迅速戴回面具:\"快走!我们会引开追兵!记住,三曜血脉的真正力量不在厮杀,而在...\"
一支弩箭突然破空而来,钉在轿框上。白芷猛地推了秦沐歌一把:\"走!\"
秦沐歌翻身上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苏霜和白芷并肩而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柄泛着蓝光的长剑。月光下,她们的身影与记忆中母亲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马匹冲入密林深处,背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秦沐歌咬紧牙关,将玉牌贴身收好。玉牌触到皮肤的瞬间,她忽然感到一阵奇异的温暖——就像小时候母亲的手抚过发顶。
前方出现岔路,左侧通往官道,右侧是陡峭的山径。秦沐歌毫不犹豫选了右路。山路越来越窄,最后几乎被积雪覆盖。就在马匹即将力竭时,她看见了悬崖对面那盏孤灯——是隐月谷的方向!
突然,坐骑前蹄一软,秦沐歌整个人向前栽去。千钧一发之际,一条长鞭卷住她的腰,将她凌空拉起!
\"王妃娘娘,\"熟悉的清冷声音在头顶响起,\"三年不见,您的骑术还是这么...别致。\"
秦沐歌抬头,对上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是三年未见的药王谷别远师兄,现任隐月谷守谷人,别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