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州,是夜。
敌楼之上,顾相思登到了最顶层。
往前望,远处是王宁的朝廷军,黑压压一片,十分迫切。
往后看,是酉州城,深夜里家家户户门前只亮起一盏小灯,城门口的地上还残留着今日两军冲突的鲜血。
再抬头,明月高悬,清冷明亮,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轻松触碰到月光,不禁让她生出月亮是冷还是烫的疑问。
她手肘撑在栏杆上,问身侧一直跟着的聂长庚,“明天就要开战了,你紧张吗?我有些害怕,这还是我第一次上战场呢。”
聂长庚习惯沉默着,喉头滚动,似是藏着许多说不出来的话。
“谁能想到我一个江湖骗子,竟然也造反了。要是师父那个老东西在,说不定会把王宁将军都给忽悠回去。”
顾相思忽然想起苟南北那个不饶人的嘴皮子,不知不觉笑出声来。
转身朝聂长庚打趣道:“诶,聂小将军重回战场,咱们直接杀进开丰,直取魏措狗头!”
她轻笑几声,有些苦中作乐的意味。
聂长庚还是一副冷淡木然模样,根本笑不出来。
他忧心忡忡地看向顾相思,“你还是跟王宁回去吧,公主身份还没有暴露,还可以继续回开丰当公主。”
战争无情,刀剑无眼,说不定今日还在谈天说地的战友,明日就倒在敌人的刀下了。
明日和朝廷军正式开战,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完完全全护顾相思周全。眼下他答应交出淳熙公主,再与王宁开战,为的就是不想让顾相思跟着自己受伤。
“你以为公主就这么好当吗?”顾相思的语调霎时沉下来。
“你回去继续当公主,还有顾家的仇要报不是吗?”
“跟你造反也能报啊。”
聂长庚蹙着眉,一时间答不上,只能咬着下唇无言。
顾相思不解,她说过很多次跟他走自己不会后悔,而且她并非一点功夫都不会,至少还会个一两招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而聂长庚总是想要把自己推开,总是会担心自己,这让顾相思感到有些不耐烦。
她也察觉到聂长庚的不对劲,往日他即使再冷酷深沉,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奇怪。
便没好气道:“你为什么总是要把我推开?”
“我是在担心你......那你又为何会放下开丰的一切跟我来酉州?”
聂长庚语气冰冷。
顾相思顿时哑声,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明明有无数个理由可以解释,但是那都不是她最想表达的意思。
二人沉默无言。
聂长庚抬头望向冰冷的月亮,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攥拳,余光时不时落在顾相思身上。
他们各自都背负着血海深仇,各自都有想要完成的事,看似都互相缠绕在一起,其实都是在走着不同的路。
顾相思忽觉心头似有一股强流在涌动,它不停冲撞着心头,想要迸发出来。
她突然变得正经起来,一抬眸撞上聂长庚晦暗不明的双眼,道:
“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心悦我,所以担心我,不想让我跟着你受伤害对吗?”
聂长庚猛然一怔,整个人开始慢慢从脚底僵直起来。
他双眼立马变得飘忽不定,不敢再去看顾相思的眼。
“我想跟你走,也是因为我心悦——”
话音未落,聂长庚一把抱起顾相思囫囵转了个圈,双双倒在地上。
顾相思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道小小黑影,看不清是什么,直直地朝自己飞来。
聂长庚眼疾手快地拔出剑挡下第二镖,“当”地一声,飞镖被弹开落地。
飞镖?
顾相思神色突变,她定睛在自己刚才站的位置,那条栏杆上,正扎着一枚六角飞镖。
原来刚才聂长庚猛地抱起自己是察觉到有飞镖袭来。
“又是朝廷军?!”她诧异道。
“应该不是。”
聂长庚警觉起来,将顾相思护在身后的角落里,自己持剑挡在她面前,扫视周围一圈,发现竟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这让他心中警铃大作,我在明敌在暗,这对他们来说十分不利。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盯着周围一切风吹草动。
一阵阴风袭来,霎时间便从眼前那一片阴暗处隐现出一道人影。
人影身着黑衣覆面,一手持短刀,一手持飞镖。
聂长庚眯起双眼,目光落在来者的右手背上,赫然一枚灰青色的六角形镖的刺青。
是暗星派......魏措派人来了。
——
天边泛起鱼肚白,王宁在军营里早已点好兵。
副将双手呈上将军佩剑,“将军,准备到卯时了,可以发兵了。”
直到这一刻,王宁心中还是有些不舍的。
曾经王聂两家如此要好,他的叔父王舟大将军和聂家祖父是过命的情意,而对聂骁更是有知遇之恩。如今聂长庚是聂家仅存的独苗,是聂家留下来唯一的血脉,他并不想刀剑相向。
可朝廷一催再催,他不得不去平这个反了。
王宁按下心中惋惜,中气十足喊道:“捉拿反贼!营救公主!出兵!”
两万大军浩浩荡荡向酉州城奔去。
兵临城下,王宁骑着战马站在阵前大喊:
“聂长庚交出淳熙公主,束手就擒!随我回京请罪!”
音落,换回来的只有一阵沉寂。
王宁微微诧然,他抬头看到城墙上的居然连一个哨兵都没有。
他提声又喊:“聂长庚,交出淳熙公主我饶你不死——”
还是沉默,半点反应都没有。
就连身边的副将都觉得奇怪,上前问道:“将军,这反贼不会弃城而逃了吧?”
王宁思索几番,一挥手,“直接攻城!”
殊不知,酉州城内,早就因暗星派杀手的到来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