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芷蕊卷翘的扇睫隐颤,手背掐出印子。
耳边蓦然响起少年温和的询问声。
‘那蕊儿妹妹喜欢什么样的?’
少年倚靠在长柱上,眉眼含笑,自缱绻生情。
庭院里扑蝶的少女转身望去,对上那双温柔眼眸,不自觉红了脸,偏过脸故作骄纵哼道:‘自是喜欢人人敬仰的大英雄,祈哥哥若是做不到,蕊儿以后才不会嫁你!’
脱口而出的话,没想到一语成谶。
少年为此努力,浴血杀敌,来信从不言伤痛,一次次以命相搏,名声渐响。
按少女所言轨迹,他无畏、一点一点逆风前行,若是没有那次意外,他会披着满身荣耀,依信上之言,备十里红妆,风风光光迎少女进门。
慕芷蕊忆起那天怀中抱剑,倚柱噙笑的少年,眼眶不觉蓄满泪水。
她无措的望向寻儿。
“可婚约…已经退了。”
寻儿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
小侯爷的种种好,小姐已经习以为常。
一如老话所说,人往往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有当真正失去那刻,才能意识到珍贵和后悔。
见她不说话,慕芷蕊似乎懂了什么,咬着唇却挡不住哭腔溢出。
祈哥哥,不见了。
曾经许诺十里红妆,迎她进门的少年,被她弄丢了。
寻儿看着趴在梳妆台上痛哭的小姐,走上前默默陪伴。
秋夜院凉,月光静谧的洒在长檐下。
管家引着慕澹走到榭春居。
“主子,慕世子来了。”
软榻上,少年披着棕红大氅,指尖棋子稳稳落于棋盘。
他看向门口来人。
男人一身藏蓝锦衣,墨发束的一丝不苟,狭长的眼眸风华尽敛,白皙俊颜透着苍白,少了白日里的冷谨,多了些书卷气的平和。
慕澹望向少年,眼底情绪深藏,复杂且落寞。
如深秋庭院,梧桐叶纷扬坠了满地,寂寥清冷。
是寸草无生的死气,林祈眸色微漾,捻着棋子的指尖泛白。
管家重新换了茶,又无声退去。
两人隔着几案而坐,林祈盯着棋盘似随口问:“慕兄脸色不好,可请府医看过了?”
慕澹微怔,还掺着些愕然的不理解。
没能劝住冷氏,答应少年的事没有做到,他已然做好心理准备,对方朝他生气也是应当。
不想怒意没等到,等来的却是少年脱口的关怀。
他方忆起,少年竟是第一个出言关怀,即便是冷氏,从头至尾也未曾过问他一句。
慕澹薄唇几不可察微压。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无力化作一句歉意。
“抱歉…”
冷氏的行为令他不齿,哪怕那人是他母亲。
哗啦!
棋子落入棋奁,发出颗颗交错的清脆声。
林祈撤了自弈的棋局,没有搭话,反而看向他道:“慕兄,对弈一局?”
慕澹抿唇,自是不会拒绝。
两人下着棋,除了落子和彼此的呼吸声,只有一旁的茶香袅袅,屋里气氛逐渐安宁。
男人墨眉不知何时舒展开,见他不再绷着神经,林祈捻棋低语:“慕兄自可不必将一切过错揽于己身,一人自有一人的因果,何必用旁人的过失一味惩罚自己。”
慕澹眸色转深,视线落向少年戴着面具的脸。
好一会才沉音:“多谢。”
这人分明才是受害者,却还在费心开导纾解他,性子何其善良,胸襟更不是常人可比。
可因少年这话,他肩上沉甸甸的重担似乎轻了些,呼吸更加顺畅,慕澹心中对少年的好感和愧疚更甚。
注意到这人一直盯着自己,林祈明知故问:“慕兄何故这般看我?”
慕澹看着少年脸上的黄金面具,许是气氛正好,他不觉问出藏在心中的疑惑,“靖棠为何戴面具?”
林祈抬起手,指尖触上冰冷的面具,黑玉眸子浮现浅浅自嘲:“怕吓着人,慕兄就当我是在遮丑吧。”
若是在今日之前,这话,慕澹会信三分。
如今见过面具下的容颜,丑之一字,实在和少年沾不上边。
看着黄金面具,慕澹带入的是少年的那张貌比谪仙的脸。
少年容色是他见过之人中,为之最。
分明生得一张极俊容颜,却自言丑陋,整日戴着面具掩藏…
慕澹不知原因,想来必是有一番缘故。
少年没说实情,他自是也不会主动拆穿,就当不曾见过面具下的那张脸罢了。
一局结束,以平局收尾,气氛和洽,两人都默契未出言结束。
直到夜色渐深,念及少年身体,慕澹才起身告辞离去,林祈自是应允。
听到脚步声远去,他唇角微掀,取下脸上面具,一张惊绝灼目的容颜暴露在外,昏黄的房间都亮堂了几分。
他拿着黄金面具,端详莞尔。
需得,再多些耐心才行…
另一边,回到紫陌京轩的男人,站在寝室窗前,目光不觉落在那道墙上,薄唇微扬起细微弧度。
他手中的海棠花,蔫干瓣萎,却依旧散着幽香。
落水一事后,国公府上下戒严,慕芷蕊更是被困在湘月阁里,每日吃食都由下人送到房中。
慕国公奉旨办差尚未归来,府中午膳都各用各的。
慕澹言出必行。
自那日后,他半步不曾踏入蕙风宛,即便冷氏有意缓和母子关系,遣人来寻他,依旧被他搪瓷过去。
“澹儿还不肯来吗?”
丫鬟回道:“夫人,少爷有事出府去了。”
冷氏一愣,苦笑,“哪会次次都这般巧,澹儿这分明是在躲着我。”
一旁的刑嬷嬷出声宽慰:“世子最是孝顺,定不会如此,想来是手头事忙…”
冷氏捏帕抵额,摇头:“不,知子莫若母,他不是忙,只是还在怪我,怪我那日去寻了祈儿。”
说着,她眼眶渐红,神情露出疲惫。
因着落水之事,她已经几宿睡不安稳,偏偏慕芷蕊那边还时不时闹出动静,整日哭闹着要出去。
冷氏心力交瘁,儿子与自己生分,女儿也完全不能理解她,又因落水之事,让祈儿淡了情分。
可谓忙活一通,里外不是人。
“夫人,累了就躺会吧,今早老奴给您篦头发,发现又生出不少白发,您最近是太操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