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当归！\"
紫嫣的声音还隔着半条街就传了过来。
少年刚抬起手，那抹紫影已经挟着香风扑到眼前。
女子明媚的笑靥在灯笼下格外动人，碎步冲来的势头却吓得李当归连忙后退半步——这才堪堪避免了一场碰撞。
紫嫣堪堪刹住脚步时，那张精致的面容已经近在咫尺。
她微微仰着头，凤眸中映着少年有些慌乱的表情。
李当归不自觉地又将脑袋往后仰了仰，喉结滚动了一下：\"紫嫣姑娘，晚上好。\"
谁知紫嫣突然伸手，掌心轻轻推开他的脸颊，目光越过他肩头朝着后面张望。
当发现少年身后空无一人时，她才收回视线，红唇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好久不见。\"
少女第一句话就说的李当归有些迷糊。
少年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听错后，疑惑道：\"我们...好像...早上才刚分开吧？\"
\"啪\"的一声，紫嫣的手肘不轻不重地顶在他胸口：\"现在都入夜了，还不算好久？\"
她说话时，发间金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在少年眼前划出一道流光。
李当归揉了揉被撞的地方，心想这位风雨楼的主事平日要处理那么多事务，或许真会觉得时光漫长吧。
\"你怎么来了？是找我有事么？\"
紫嫣的声音忽然轻了几分，凤眸中闪过一丝期待。
李当归下意识摸了摸鼻子：\"不是，我正要回百草堂，路过时听见楼上...\"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风雨楼那扇半开的雕花窗，\"有人在争吵什么'船长'的事，就停下来听听。\"
紫嫣的指尖绕着腰间丝带，点了点头：\"那...你今天都去哪了？\"
少年心头一跳——白日里带着宁芙私奔的画面闪过脑海。
他避开紫嫣探究的目光，故作轻松道：\"就...回了趟百草堂，下午去市集买了米面，晚上在城外转了转。\"
\"好吧。\"
紫嫣突然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
不知为何，两人之间的空气忽然有些凝滞，谁也没有说话，只剩下远处更夫的梆子声隐约可闻。
李当归心想：紫嫣不是挺会聊天的么？怎么忽然低头不说话了？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时间不长也不短。
少年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道：\"昨天...你跟着我坐小船，爬方舟，出了一身汗，又淋了一身海水，没着凉吧？\"
紫嫣闻言抬头看向他：\"没有...你呢？\"
\"我？\"李当归拍拍胸膛，笑得没心没肺，\"那点夜风海水算什么，今早我还淋了场大雨呢，一点感觉都没有。\"
\"谁问你这么多了？\"紫嫣突然瞪他一眼，颊边却浮起淡淡的红晕，\"就知道吹牛。\"
她转身提起裙摆，绣鞋在青石板上轻轻一转，\"进去聊吧。\"
月光洒在她紫色的背影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可李当归却站在原地没动。
\"嗯？\"紫嫣突然转身，金线绣花鞋在青石板上划出半个圆弧。
\"发什么呆？走啊？\"
她微微歪头，凤眸中满是不解。
李当归的手指不自觉地挠了挠后脑勺，几缕碎发被夜风吹得翘起：\"我就不进去了，得...得早点回家。\"
紫嫣突然三步并作两步走回他面前，绣着海棠花的裙摆随着动作翻飞。
她仰起脸，月光在那双凤眸中流转：\"早点回家？\"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好笑，\"你看看天上月亮都到哪儿了？真想早回去，这会儿早该在百草堂睡觉了吧？\"
少年抬头望了望已经西斜的明月，一时语塞：\"呃...可能走得太远，没注意时辰...\"
话音未落，紫嫣已经自然而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她指尖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走吧，来都来了，不进去坐坐，倒显得我待客不周似的。\"
李当归叹了口气，心想这个时辰回去，宁芙她们怕是早已歇下，自己回去也和她们说不上话。
他便任由紫嫣拉着自己走向风雨楼，靴底踏在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刚跨过朱漆门槛，李当归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宽敞的大厅里，十二根鎏金柱撑起绘满星图的穹顶，四壁悬挂的琉璃灯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
地面上铺着的南海鲛绡地毯，每一步踩上去都仿佛踏在云端。
少年还是第一次来这么阔气的地方。
城主府里似乎都没这么豪华。
李当归四下张望这雕梁画栋的大厅，疑惑道：\"风雨楼不是酒楼么？怎么连张桌子都没有？\"
紫嫣的紫纱披帛拂过他的手臂：\"酒楼在长乐大街和如意大街那些地方呢，这里只是风雨楼的其中一家产业。\"
李当归咂了咂舌，目光扫过墙上那些价值连城的字画：\"原来...你这么有钱啊...\"
紫嫣望着李当归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忍不住掩唇轻笑。
她纤纤玉指绕着垂落的发丝，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俏皮：\"是风雨楼有钱，与我何干？我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穷苦女子罢了。\"
李当归的目光从那些金丝楠木的雕花窗棂上收回，真诚地说道：\"你这么年轻就能打理这么大的产业，已经很了不起了。\"
一抹红霞悄然爬上紫嫣的耳根，她低头抚平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都是姐姐照顾...\"
李当归听到紫嫣提起，顺势开口道：“云前辈也在这里么？”
紫嫣点点头：“在她的房间休息呢。”
话音未落，她突然抬眸，\"你想见一见么？我可以去叫她。\"
\"不不不！\"李当归连连摆手，生怕惊扰了那位前辈，\"这么晚了，怎好打扰。\"
两人踩着铺着软毯的楼梯拾级而上，二楼传来的争执声越来越清晰。
李当归不自觉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透过雕花栏杆，他能隐约看见二楼厅堂里几个模糊的身影——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正拍案而立，那气势让他想起海上的暴风雨。
少年不由放轻脚步：\"你们这里，这么晚还有客人？\"
紫嫣的绣鞋在台阶上轻轻一点：\"嗯，待会儿怕是还有人要来。\"
李当归面露犹豫：“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紫嫣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无妨，别理她们，我们只管上楼。\"
随着他们继续向上，李当归仰头望着盘旋而上的楼梯：\"这楼有多少层啊？\"
\"九层。\"
紫嫣的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在琉璃灯下泛着紫色的光晕，她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楼梯扶手上雕刻的云纹，那上面细细的金线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九...九层？\"李当归的脚步突然顿住，仰头望着似乎没有尽头的楼梯，\"可从外面看...好像没这么多啊？\"
他的声音里满是困惑。
紫嫣转过身来，紫纱披帛在栏杆上拂过。
她注视着李当归开口道：\"你听说过'阴阳梯'么？\"
少年茫然摇头。
她的指尖掠过墙壁上某个不起眼的雕花纹路：\"这楼里藏着机关术神力，所以，外面和里面是不一样的，不仅地上有九层，地下还有六层呢。\"
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她急忙捂住红唇，\"不能再说了。\"
李当归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地下还有六层？！\"
\"嘘——\"紫嫣的指尖突然抵在他唇上，触之即离，\"我不能和你解释太多，你别问了。”
说完，似乎是怕李当归生气，又补充道：“其实，我也不太懂这些，所以...\"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李当归连忙点头，做了个封口的手势：\"我明白，绝不多问。\"
两人继续向上，经过一个个或明或暗的厅堂。
李当归的目光扫过那些雕花的门扉——有的半开着，露出里面堆积如山的卷宗；
有的紧闭着，门缝里透出奇异的光芒。
到了第五层，紫嫣终于转向一条幽静的走廊。
她的绣鞋踩在地毯上无声无息，最终停在一扇朴素的木门前。
她推开门，带着李当归走了进去。
一股淡雅的香气顿时铺面而来。
房间不大，却收拾得一尘不染，干净整洁。
靠窗的小床上，鹅黄色的被褥叠得方方正正，枕边还放着本翻到一半的小说。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堆满文书的小桌——砚台里的墨汁还未干透，毛笔斜搁在笔山上，旁边那盏青铜油灯的灯芯明显比寻常灯具短了一截，显然是经常挑灯夜战的证明。
\"这里是......？\"李当归站在门口，目光扫过这个充满女子气息的房间，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
紫嫣的指尖轻轻抚过门框上雕刻的紫藤花纹：\"这整层楼，叫做'紫嫣阁'。\"
她转身时，裙摆带起一阵幽香，\"而这个房间......\"
\"等等！\"李当归突然瞪大眼睛，\"你是说这整整一层楼......都是你的？\"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响亮，吓得他赶紧捂住嘴。
紫嫣轻轻点头，发间的金步摇随着动作闪烁：\"算是吧。\"
少年张大的嘴巴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耳根瞬间变得通红：\"那这个房间......该不会是......\"
\"是我的房间。\"
紫嫣坦然道，指尖无意识地卷着一缕发丝。
李当归顿时手足无措，连退两步差点撞上门框：\"我、我其实在一楼大厅坐着就行......\"
\"深更半夜坐在大厅？\"紫嫣挑眉，凤眸中闪过一丝好笑，\"当然得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啊。\"
\"那...那我们可以去别的房间...\"李当归的声音越来越小，\"或者就在走廊上站着也行......\"
\"啰嗦。\"
紫嫣突然伸手，一把将他拽进屋内，\"我都不在意，你扭捏什么？\"
她指向书桌旁那把铺着软垫的椅子，\"坐。\"
李当归像个提线木偶般僵硬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下，生怕碰倒了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书。他的目光扫过床头那本翻开的小说，又赶紧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冒犯。
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紫嫣执起青瓷茶壶，琥珀色的茶汤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入杯中。
她纤细的手指将茶盏推到李当归面前，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背，带着微微的凉意。
\"哦，谢谢。\"
李当归双手接过，温热的茶香让他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
他抿了一口，是熟悉的碧螺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桂花香。
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堆积如山的信笺上，每一封都盖着不同的火漆印。
少年开口问道：\"这些...都要你亲自过目？\"
紫嫣轻轻坐在床沿，绣鞋尖刚好抵着地面。
她随手拿起一封批阅过的信件，指尖在朱砂批注上轻轻摩挲：\"嗯。这些是已经处理完的。\"她指了指左侧那摞，\"这些是需要修改的。\"
又指向右侧，\"那些则是要分类归档。\"
李当归的视线在左右两堆文书间来回移动，每一摞都比他在百草堂见过的任何药典还要厚实。
少年顿时头大无比的开口道：“这么多，你几天才看完的啊？”
紫嫣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我只用了今天一天就做完了。”
李当归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你今天...就做完这么多？可你早上不是还跟着云前辈她们去了趟城主府么？\"
\"是啊。\"紫嫣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袖口，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从城主府回来就开始处理了。\"
少年突然想起清晨在方舟上分别时，那双凤眸下淡淡的青影。
\"那得多累啊...\"
他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
紫嫣忽然抬眸，烛光在她眼中跳动：\"想为姐姐分忧罢了。\"
她唇角微扬，\"况且，习惯了就不觉得累了。\"
\"你每天都这样？\"
李当归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茶盏边缘。
紫嫣摇头，发间金步摇随之轻晃：\"有时去酒楼查账，打理一些生意，偶尔...\"她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也会抽时间陪姐姐说说话。\"
窗外，一片落叶轻轻拍打着窗棂，像是为这番对话打着节拍，茶盏中的热气袅袅上升，在两人之间织出一层薄薄的雾霭。
李当归忽然发现，紫嫣的指甲边缘有几处细微的裂痕——那是常年执笔批阅留下的痕迹。
李当归心中暗想：真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啊，人家住这么好的地方，真不白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掌心还留着白日里搬运米袋时勒出的红痕。
再看看紫嫣，她不仅打理着偌大的风雨楼，还要批阅这么多文书。
自己今天除了给家里买了些米面之外什么都没做，米面最后还是宁芙她们拿回去的，连每日必练的剑法都耽误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感到一阵自愧不如。
\"怎么样，\"紫嫣忽然开口，眼中带着几分得意，\"我是不是很厉害？\"
李当归抬起头，对上她期待的目光，诚心诚意地点头道：\"你真的很了不起啊。\"
紫嫣听到这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眼尾微微弯起，像两片绽开的桃花瓣。
她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轻声道：\"要不有时间，我也去你家看看吧。\"
李当归闻言，眼前立刻浮现出百草堂热闹的景象，不由得露出笑容：\"当然可以，\"他兴致勃勃地说，\"正好你可以尝一尝大姐的厨艺。她做的红烧鱼可是一绝......\"
紫嫣点头道：\"我很期待。\"
说着，紫嫣站起身来，裙摆如水波般荡漾开去。
她整理了一下衣袖，开口道：\"等着，我去给你拿些点心，\"
她歪头打量着李当归，\"你应该饿了吧？\"
李当归一听这话，肚子竟真有些饿。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腹部。
傍晚时虽然在白九前辈那里用了晚膳，但从山上狂奔到城里，确实耗费了不少体力。
当然比不上静姝使用极速神力时的消耗，但也足以让他这个正在长身体的少年感到饥肠辘辘了。
\"那就麻烦了。\"李当归诚恳地说。
紫嫣嫣然一笑，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不麻烦。\"
她转身朝门外走去，绣着暗纹的裙裾在地毯上轻轻拂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的步伐轻盈得像一只蝴蝶，转眼间就消失在门外的走廊里。
紫嫣离开后，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李当归端坐在黄花梨木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漫无目的地安静等待着。
忽然，\"沙\"的一声轻响传来，他下意识转头望去——
原来是紫嫣枕头边那本装帧精美的小说顺着光滑的锦缎枕面滑了下来，书页在坠落的过程中顺势完全展开，平摊在了床榻上。
李当归看了看门外，走廊上静悄悄的，不知道紫嫣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犹豫片刻，终于站起身走到床边，伸手准备将那本小说合上放回原处。
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书页的瞬间，目光却不自觉地被上面的一段文字吸引住了：
【那俊俏书生望着眼前的心上人，月光下见她单薄的衣衫被夜风吹得微微颤动，不由得柔声问道：\"你冷么？\"
女子闻言，纤纤玉指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襟，轻声道：\"有点。\"
书生二话不说，当即解开自己的青色外衫，小心翼翼地披在女子肩上。
那衣衫上还残留着书生的体温，混合着淡淡的墨香与松木气息，将女子整个人温柔地包裹起来。
女子感受着衣衫上传来的暖意，脸颊顿时飞上两朵红云。
她低垂着眼睫，声音细若蚊呐：\"许郎，你对我真好。\"
书生见她这般模样，也不由得耳根发热，结结巴巴道：\"你、你还冷么？\"
女子将脸半埋在他的衣衫里，只露出一双含羞带怯的眸子，轻声道：\"不冷了，一点都不冷了~\"】
“嘶~”李当归盯着书页上的文字，起了一些鸡皮疙瘩。
嘴角也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少年心想：
这谁写的小说啊？文笔也太差了吧？
而且这情节，虽然李当归第一次见，但总感觉太老掉牙了！
这种俗套的故事，平常在街边书摊一找一大把，都是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女才会买的。
他记得二姐李朱砂的闺房里就藏着这么一本，经常和阿朵头碰头地一起看，每次看到脸红心跳处，两个人就会捂着嘴咯咯直笑。
李当归却对这些一点都不感兴趣。
小时候的李当归最爱翻看百草堂里那些带插图的药典，稍大些后就开始借阅街坊邻居的武侠话本。
他宁可攒钱给大姐买衣服，也绝不会花钱买这种酸溜溜的才子佳人小说。
目光再次落在那页缠绵悱恻的文字上，李当归再次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没想到，平日里端庄高贵有气质的紫嫣姑娘，居然也会像怀春少女一样喜欢看这种东西。
这个发现让他觉得紫嫣突然变得可爱起来。
不过想来也是，每天要处理那么多繁琐的事务，看看这些轻松的故事确实能放松心情。
他正要把书合上放回枕边，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娇喝：\"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