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命运连这样苟延残喘的机会都不愿给他。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天气放晴,河水因为连日降雨而变得格外汹涌。
工头命令一部分劳工下到齐腰深的水里,清理河道中的巨石。
狗剩因为腿瘸,原本只在岸上干活。但那天,一个监工看他不顺眼,嫌他动作太慢,硬是逼着他和其他人一起下水。
“瘸子怎么了?瘸了也得干活!不然就滚蛋!”
监工的皮鞭抽在旁边的水面上,溅起老高的水花。
狗剩咬着牙,拄着铁镐,一步步挪进冰冷刺骨的河水里。
水流湍急,冲击着他虚弱的身体,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站稳。
断腿处的伤口被冰冷的河水一激,先是麻木,随后是更加剧烈的、如同针扎般的疼痛。
他和其他人一起,用绳索、撬棍,试图挪动一块卡在河道中央的巨大岩石。河水咆哮着,冲刷着岩石和他们的身体。
就在众人喊着号子,拼命用力的时候,狗剩脚下被水底光滑的卵石一滑,本就虚弱的他根本无法保持平衡,整个人向后仰倒!
“噗通!”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拼命挣扎,但那条断腿使不上力,反而成了累赘。沉重的铁镐拖着他往下沉。
他呛了好几口浑浊的河水,肺部火辣辣地疼。视线迅速被黑暗笼罩,耳边只剩下河水灌入的轰鸣。
岸上传来一阵惊呼和骚动,但很快就被工头的怒骂声压了下去:“看什么看!继续干活!死个瘸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没有人下水救他。
在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刻,狗剩仿佛看到了父母模糊的面容,看到了工头卷款跑路时那得意的嘴脸,看到了王寡妇和铁蛋那鄙夷而狰狞的脸,看到了这四年多来所经历的一切苦难……它们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
然后,是一片虚无的冰冷。
他像一段枯木,被湍急的河水裹挟着,冲向下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他以为自己真就要这样死了。
但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发现自己被冲到了一处浅滩,半截身子还泡在水里。
夕阳的余晖照在脸上,带着一丝虚假的暖意。
他竟然没死。
河水把他冲出了修水渠的工地范围。
他趴在冰冷的鹅卵石上,咳出大量的河水,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着疼痛。
高烧更厉害了,浑身烫得像块火炭,伤口泡得发白、肿胀,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求生的本能,让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残躯,一点一点地,向着岸边更高的、有草丛的地方爬去。
身后,留下一道混合着水渍、脓血和污泥的蜿蜒痕迹。
他躲进一丛茂密的芦苇里,再次陷入了昏迷。
这一次高烧,持续了整整七天七夜。
在昏迷中,他时而觉得自己在冰窖里冻得僵硬,时而又觉得被扔进了熔炉炙烤。
他梦到自己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宇宙强者林广,挥手间山崩地裂;又梦到自己还是那个叫狗剩的凡人,在泥泞中挣扎,被所有人抛弃。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高烧奇迹般地退去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得动弹不得,但至少,意识恢复了清明。
他活下来了。
在经历了断腿、污蔑、被卖、溺水这一连串足以让任何人死上几次的厄运之后,他居然又一次,从鬼门关爬了回来。
他看着芦苇缝隙外灰暗的天空,眼中已经没有了泪,也没有了恨,甚至没有了绝望。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麻木。
就像一块被反复捶打、淬火、又扔进冰水里的铁,外面布满了裂纹和锈迹,内里,却也在这一次次的毁灭与重生中,被磨去了一切柔软的部分,只剩下最坚硬、也最脆弱的芯子。
他知道,只要还没死,这厄运就不会结束。
但他不知道,这种极度摧残式的凡人生活历练也能够让他道心和意志力变得更加强大。
他躺在那里,像一具还有呼吸的尸体,等待着下一场不知会以何种形式降临的“倒霉”。
而这,仅仅是他十年凡人劫的第四年末,第五年初。
后面,还有更漫长、更琐碎、更消磨意志的苦难在等待着他。
这连锁的厄运,如同最精巧也最恶毒的机关,环环相扣,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要将他作为“人”的一切,从肉体到精神,彻底碾碎成尘。
第五年,第六年……
十年。
整整十年。
他经历了世间凡人所能想象的一切苦难。
疾病、伤痛、背叛、欺凌、饥饿、寒冷……每一次当他以为已经跌入谷底,命运总会用更残酷的方式告诉他,深渊之下,还有深渊。
他像是一块被放在砧板上的肉,被生活的钝刀反复切割,碾磨。
最初的愤怒、不甘、挣扎,逐渐被磨平,剩下的只有麻木,深入骨髓的麻木,以及对“希望”这个词最彻底的绝望。
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佘婉清,忘了迷蒙虚空,忘了修真者的身份。
这十年凡人的厄运,如同最污浊的泥沼,将他曾经璀璨强大的神魂浸泡得黯淡无光,蒙上了厚厚一层名为“认命”的尘埃。
直到第十年的最后一天。
他蜷缩在一个破败土地庙的角落里,浑身滚烫,意识模糊,感受着生命力如同漏底的沙罐般飞速流逝。
死亡冰冷的阴影已经笼罩了他。
就在他最后一点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刹那!
嗡!
一声轻微的震鸣,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灵魂最深处,那被尘埃覆盖、几乎遗忘的角落。
万欲魔轮的虚影,毫无征兆地再次浮现并且轻轻转动了一下。
咔咔!
禁锢消失了。
那十年凡尘厄运施加在他命运上的所有枷锁,所有蒙蔽,如同被狂风卷走的沙堡,轰然崩塌!
“我是林广!”
一声无声的咆哮在他灵魂核心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