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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读书之贵,朝家待士之厚,本朝盛于前朝。

从前的鹿鸣宴是在文德殿举行,近年来则在城中包一座酒楼承办,所有耗费,由礼部出钱。

丰豫楼是汴京新派酒楼,瑰丽宏特,高接云霄,门口的匾额题有“耸翠”二字。

今年的鹿鸣宴便设在丰豫楼。

新科进士们随着礼部上书施长卿步入丰豫楼,便听到台上伶人字正腔圆的曲声。

女伶人:“诸君逸气轩眉宇,似王良轻车熟路。我觉君非池中物,如咫尺蛟龙云雨。”

台上身着白细布圆领大袖襕衫的辛芙蓉和乐唱曲。

“十年辛苦困寒窗,才能勾宴鹿鸣、饮御酒、插宫花,满朝服朱紫;才能春风得意、跨骅骝、听蹄声,看尽长安花。”

施长卿听此妙音天籁,由不得称赞:“这曲的好啊,寒窗苦读登科甲,博得个名扬天下,应景。”

礼部郎中孙处约微笑道:“听说这出《登科甲》是丰豫楼东家特意请人排演的,请了遇仙正店的辛芙蓉登台唱演。”

“春风得意马蹄疾,今科最得意的是纪夫子。”施长卿随着众进士上楼,眼角眉梢都挂着笑。

“新科状元李维是他的学生,一甲第七名雍陶是他的学生,一甲二十六名季晨还是他的学生,三个榜,榜榜都有他的学生。”

上司夸老师,孙处约亦欣喜而笑,“夫子确实高兴!”

昨日去国子监见到夫子,夫子笑得白发都黑了好几根。

夫子虽然只是国子监司业,但国子监首官崔祭酒都没有他厉害。

刚上到二楼,就听到上司又道:“纪夫子虽然厉害,但当了二十年的司业都没升官,知道为什么吗?”

孙处约不解问:“为什么?”

施长卿道:“他不会钻营,他比不上丰豫楼东家。”

孙处约闻言,心里很是不爽,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上司居然拿商贾和他老师比,商贾怎么配与他老师比。

鹿鸣宴有个传统,四十已上的进士立于东廊,四十已下的进士立于西廊,相互作揖,以示尊敬之意。

诸位进士拜已,施长卿便说:“请特奏名进士路通吉,一甲进士第二十五名吴逸。”

路通吉已两鬓生霜,已有六十多岁,参加科举是第十五次了。

吴逸是惨绿少年,只有十八岁,是本届科举年纪最小的进士。

二人至施长卿面前停下,施长卿朗声道:“请吴进士拜状元。”

最小的进士拜状元,这也是鹿鸣宴的传统。

吴逸点头,行至状元李持隅面前,躬身长揖。

李持隅抬步上前,伸手扶起吴逸,温声道:“卓逸超群,少年英才,恭喜吴直讲。”

吴逸微笑:“同喜,李直院。”

“状元郎,该你了。”施长卿道。

李持隅朝施长卿颔首,走到路通吉面前停下,向路通吉抬手作长揖。

路通吉惊恐,向来只有最年长和最年幼的进士拜状元,现在状元拜他,这如何使得?

施长卿见路通吉惊慌失措的样子,微哂道:“这是太后新改的规定,状元拜最年长进士,是尊老敬老之意。路进士心存志向,锲而不舍,其心志令人敬佩!”

路通吉眼眶热泪落下,露出的笑容,有欣慰,有释怀,有无奈!

几十年的科举之路,十五次赴考,从家乡到汴京的路,他走了三十个来回。

多次落榜,多次失意,多次为人嗤笑,终于在这次扬眉吐气。

雍陶走近前,笑说:“路进士,你得让我师兄起来了呀,拜得久了,折了腰,有人是要怪罪的。”

作为男人,路通吉自然明白这说的是什么,忙过去抬手扶起状元郎,“李直院,恭喜金榜题名,得偿所愿。”

听人说,这位状元是第二次登第了。第一次中第,嫌弃名次不高,去了绿衣袍要再次科举,不考到探花不罢休。

沉淀几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取得最好的名次!

“同喜”两个字到嘴边,李持隅却说不出来。

路通吉从惨绿少年考到两鬓生白,一生都在追逐金榜题名,真正登榜及第时,已是垂暮之年。

他是得偿所愿了,可路进士真的得偿所愿了吗?

微笑回应:“李维多谢路进士。”

拜礼环节过后,诸位进士就坐宴饮,以叙同年之谊。

几杯酒后,探花盛怀国起身,故作精神惨沮:“宴饮光有金谷酒,有珍馐美馔,未免过于无趣,不如请咱们……”

眼眸却落在李持隅身上,“李状元抚琴一曲,以供消遣。”

一旁的榜眼觑了盛探花一眼,沉默不语,此事与他无关。

另外一桌的进士走过来,附和道:“君子六艺,乐为其一,李状元文采超绝,想必曲艺也是首屈一指,何不让咱们这些同年一睹风采呀?”

李持隅虽然惊讶同年此举,但并不慌乱,停下手中的筷子,起身,抬手,微微作揖,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感谢诸位同年抬爱,乐道在下委实不擅长。”

一人跳出来,“李状元何必过谦,几年前纪司业四十寿诞,你一首神龟曲,可谓是技惊四座呀,不来一曲,可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同年了。”

“李兄,来一曲吧。”

“来一曲,来一曲。”

诸位同年齐声高呼,让李持隅赧然,十分不自在。

并不是他不想奏一曲,而是他觉得这些同年是把他当做卖艺的伶人女技取乐。

李持隅想着再次推拒时,却见雍陶端着酒壶过来,走到盛探花身边,为盛探花续了一杯酒,笑得欠欠的。

“俗话说得好,由小到大,我们盛探花都还没有登台献艺,哪里轮到人家李状元。”

“听说盛探花最擅长琴技,一首《及第谣》弹得那是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哪有高台,盛探花何不为我们这些同年来一曲呢?”

盛怀国的脸色极难看,登台献艺,来一曲,雍陶是把他当卖艺的乐人了。

盛怀国抿然而笑:“君乐兄莫要开玩笑了,在下哪里会琴曲呢。”

“不会琴曲?盛探花开什么玩笑。”雍陶作出惊讶的笑容,“合欢楼的窈窕姑娘可是天天听你弹琴作曲的,她说话能有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