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里的水没到膝盖,刺骨的寒意顺着腿肚子往上爬。陈青山把那日苏背在背上,能感觉到她呼出的气喷在自己后颈上——热一阵冷一阵,像是烧炭的火盆里掺了冰碴子。
\"坚持住,就快出去了。\"他摸黑往前趟,左手攥着镇山剑,剑尖在水里划出细长的波纹。水面上漂着一些东西,时不时撞在小腿上,像是泡发的树皮,又像某种动物的鳞甲。
那日苏突然在他背上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陈青山摸到她手腕,皮肤底下像是有无数小虫在蠕动。他想起马三炮说的铜蛊——这东西像极了长白山老猎户传说的\"钱串子\",被附身的人会慢慢变成活铜像。
水道突然变宽,头顶出现一个碗口大的光斑。陈青山用剑鞘捅开腐烂的木板,带着霉味的空气涌了进来。爬出去才发现是个废弃的盐仓,墙角堆着破渔网和生锈的铁桶。
那日苏瘫在盐堆上,嘴唇已经泛出铜绿色。陈青山扯开她的衣领,锁骨处的铜钱淤青扩散成了巴掌大,皮肤底下隐约可见细密的金属丝在游走。
\"得找老参...\"他想起马三炮陶罐里的参须。镇山剑突然在鞘中震颤,剑柄上的\"陈\"字烙印变得滚烫——这是附近有脏东西的征兆。
盐仓的破门被风吹开条缝。陈青山眯眼望去,外面的盐碱滩上立着一个黑影,看轮廓像人,但脖子奇长,头顶似乎还顶着个斗笠。那东西正用长指甲刮擦盐仓的外墙,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陈青山抓了一把盐掺进朱砂,悄悄撒在门槛上。那黑影突然停住动作,脖子像蛇一样扭转180度,斗笠下露出张扁平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七个排列成北斗状的铜钱嵌在肉里。
\"铜钱煞...\"陈青山屏住呼吸。这是铜钱会炼制的探路傀儡,专嗅生人气息。他摸向腰间装雄黄粉的皮囊,却摸了个空——刚才在暗道里遗失了。
铜钱煞的脖子突然伸长,贴着地面从门缝钻了进来。七枚铜钱同时开始旋转,发出细碎的金属摩擦声。陈青山握紧剑柄,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哗啦\"响动——那日苏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手里攥着把盐仓角落的生锈鱼叉。
\"左边...第三枚...\"她声音嘶哑,但眼神清明了几分,\"那是...主钱...\"
铜钱煞的脖子已经全部钻进盐仓,像条巨蟒般悬在梁上。陈青山看准那枚泛红的铜钱,镇山剑脱手飞出,剑尖精准刺入钱孔!铜钱煞剧烈抽搐起来,其余六枚铜钱暴雨般射向四周。
那日苏突然扑过来,鱼叉横扫,打落三枚铜钱。剩下三枚深深扎进盐堆,瞬间就把周围的盐粒染成了铜绿色。
\"你怎么样?\"陈青山接住飞回的镇山剑,发现那日苏脖子上的铜纹褪去了些。
\"参毒攻心...以毒攻毒...\"她指着自己的锁骨,那里的铜钱淤青中冒出几根参须,\"马三炮...参须在拔铜毒...\"
盐仓外突然传来引擎声。陈青山扒着墙缝看见两辆越野车碾过盐碱滩,车身上漆着\"地质勘探\"的字样,但车顶架着的分明是信号干扰器。
\"铜钱会的幌子。\"他拽起那日苏,\"得进老林子。\"
长白山的老林子在这个季节最是难走。融雪后的黑土吸足了水,踩下去能没到脚踝。陈青山折了根白桦枝给那日苏当拐杖,自己走在前面用剑鞘拨开横生的灌木。
\"你爷爷...\"那日苏喘着粗气跟上,\"当年为什么...封青铜门?\"
陈青山剑尖一顿。剑柄传来的记忆碎片里,他看见年轻的祖父站在天池边,脚下躺着七个穿不同朝代服饰的尸体。每一具尸体心口都钉着一枚铜钱,铜钱上的字迹正是镇山剑法里的\"封\"字诀。
\"为了镇住不该出来的东西。\"他挑开一丛刺藤,\"马三炮说门后是陈家的孽...\"
老林子里突然静得出奇。连常见的松鸦叫声都消失了,只有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响。陈青山蹲下身,指尖抹过湿润的苔藓——上面粘着几粒铜锈,还带着新鲜的腥气。
\"有东西在树上...\"那日苏的警告还没说完,头顶的松枝突然塌下来!
陈青山抱紧她就地滚开,原先站立的地方被个庞然大物砸出深坑。那是个由树根和铜钱组成的怪物,主干上嵌着张模糊的人脸,七条根须末端都缠着一具干尸。最骇人的是中间那具干尸——穿着六十年代的地质队制服,胸前别着枚铜钱会徽章。
\"马三炮的队友...\"陈青山认出了干尸手腕上的瑞士表,\"他们被做成铜傀了!\"
怪物挥舞着根须扫来,带起的腥风里满是铜锈味。陈青山挥剑斩断两根,断口喷出的黏液立刻腐蚀了剑鞘上的皮革。那日苏的白桦枝刺中怪物主干上的人脸,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北斗位!\"她突然喊道,\"七具尸体...摆的是倒北斗!\"
陈青山心头一震。镇山剑法里专门破邪阵的\"倒七星\"步法在脑中浮现。他脚踏罡位,剑锋连点七具干尸心口的铜钱。每刺中一枚,怪物就僵直一分,到最后整个躯干开始龟裂,露出里面盘根错节的青铜脉络。
\"最后一击!\"那日苏捡起一块玄武岩砸向怪物主干。陈青山趁机剑走龙蛇,镇山剑整个没入裂缝。怪物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轰然炸裂成无数铜钱大小的碎块。
老林子重归寂静。陈青山拔剑时带出一截青铜链子,链子尽头拴着个小铜匣,匣面刻着\"1962.7.15 天池北\"。
\"当年地质队的日期...\"那日苏凑近看时,锁骨处的参须突然剧烈抖动起来,\"铜匣里有东西...在呼应铜蛊...\"
陈青山用剑尖挑开铜匣。里面是半张发黄的照片,上面是年轻时的祖父和周玄通站在天池边合影。奇怪的是,照片被某种利器从中间劈开,周玄通那半边沾着已经发黑的血迹。
照片背面写着潦草的钢笔字:\"七棺已镇其六,唯缺陈家血。\"
\"我明白了...\"那日苏突然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里带着铜屑,\"周玄通要凑齐七具镇山人的尸体...你祖父是最后一个...\"
这时远处传来犬吠声。陈青山把铜匣塞进怀里,搀起那日苏往林子深处走。越往里,树木越发高大,树皮上开始出现奇怪的划痕——像是用铜钱刮出来的记号。
\"有人在引路...\"陈青山顺着记号来到一棵被雷劈过的古松前。树干中空处塞着一个油布包,打开是一张手绘的地图,标注着长白山七处的隐秘地点,连起来正是北斗形状。
地图边缘有一行小字:\"青山,若见此图,速去两江口。勿信铜钱会,勿近天池水。——陈镇山\"
那日苏突然抓住陈青山的手腕:\"你听...\"
林深处传来\"叮铃\"的铜铃声,间杂着沉重的脚步声。陈青山拉着她躲到古松后,看见四个穿地质队制服的人机械地走过。他们脖子上都套着铜钱串成的项圈,瞳孔泛着铜绿色,正拖着一口裹满铜锈的棺材。
\"是搜山的铜傀...\"陈青山压低声音,\"他们在运棺...\"
最后一个铜傀突然停下,脖子上的铜钱无风自动。它缓缓转向古松方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铜钱齿。
\"陈...家...\"它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血...\"
陈青山正要拔剑,那日苏突然按住他的手。她从怀里掏出那枚在盐仓捡到的铜钱,轻轻一弹。铜钱旋转着飞向铜傀,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金线。
铜傀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僵硬地去抓铜钱。就在它分神的刹那,陈青山剑出如龙,斩断了连接棺材的青铜锁链。棺材轰然落地,棺盖震开条缝,里面滚出一个沾满铜锈的军用水壶。
水壶上的编号让陈青山浑身一震——这是祖父当年随身的物件!他刚要捡,铜傀们突然发狂般扑来。那日苏抓起把腐殖土撒向它们,土里的真菌孢子遇到铜锈立刻爆出团团绿雾。
\"走!\"她拽着陈青山冲向密林深处。身后传来铜傀们撕心裂肺的金属嘶吼,但奇怪的是它们没有追来,反而围住棺材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
两人一直跑到条小溪边才停下。那日苏瘫坐在倒木上,锁骨处的铜纹又褪去几分,但脸色仍然惨白。陈青山打开军用水壶,倒出个油纸包,里面裹着一片青铜碎片,边缘刻着半个\"陈\"字。
\"是镇山印的碎片...\"他摩挲着青铜片上的纹路,\"祖父把它藏在水壶里...\"
溪水突然泛起涟漪。上游漂来几片铜钱大小的树叶,每片叶脉都呈现出诡异的铜绿色。陈青山抬头望去,溪对岸的树梢上挂着个东西——那是件被撕烂的藏袍,袖口还沾着玉化的碎屑。
\"马三炮...\"那日苏轻声道,\"他故意引开追兵...\"
陈青山把青铜碎片贴在镇山剑的缺口处,严丝合缝。剑身突然微微发烫,那些暗纹亮了一瞬,传递来一段模糊的记忆——年轻的祖父站在青铜门前,手里捧着七枚染血的铜钱...
\"去两江口。\"他收起长剑,望向密林深处,\"祖父在那里留了东西。\"
日头西斜时,他们找到个猎人废弃的地窨子。陈青山在炕洞深处发现个铁盒,里面是发霉的笔记本和几枚长白山老铜钱。本子上记载着六十年代那支地质队的诡异见闻,最后一页写着:\"周玄通疯了,他说青铜门后住着西王母的铜匠...\"
那日苏在火堆旁烤着湿透的绑腿,突然指着窗外:\"有人来了。\"
陈青山握剑来到窗边。月光下,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蹒跚走向地窨子。那人抬起头——是马三炮!他手上的玉化已经蔓延到右肩,藏袍上全是弹孔,但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
陈青山刚推开门,马三炮就栽倒在他脚下。\"铜钱会...找到天池了...\"他艰难地摊开手掌,掌心是半枚被鲜血浸透的铜钱,\"你爷爷...当年留在...青铜门上的...\"
铜钱上的\"陈\"字只剩一半,但那股熟悉的松脂味让陈青山瞬间红了眼眶——这是祖父的贴身物件。
马三炮的呼吸越来越弱:\"明早...第一缕阳光...照到两江口石壁时...用镇山剑...\"他的玉化突然加速,声音变成了金属摩擦声,\"记住...门开的时候...千万别看...\"
话未说完,他的喉咙突然被某种力量扼住。陈青山眼睁睁看着玉化蔓延到马三炮的脸部,最后整个人变成了一尊粗糙的玉像,只有那只右手还保持着血肉之躯。
那日苏从玉像紧握的右手里取出铜钱,发现背面刻着极小的字:\"七棺镇山,唯缺真心。\"
夜风卷着铜腥味掠过老林子。陈青山把马三炮的玉像安放在地窨子后的松树下,用剑尖在树干刻下镇山印。当第一缕晨光染红树梢时,两人已经朝着两江口的方向走去。
在他们身后,玉像的眼睛突然流下两行混着铜锈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