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死气沉沉的屋子里没有半点暖气,内里全是熏香,浓稠,又混杂阴霾。
谢瞻垂着头,他如今的身体折损得厉害,许是多年的压抑愁苦堆积,现混着一起爆发开来,让他头痛不止。
“陛下,药熬好了,你喝一些吧。”总管太监佝偻着身体,他颤巍巍地站在远处,朝谢瞻开口道。
“拿去倒了,还要朕说几次?”谢瞻又咳嗽两声,他眉眼阴鹜,声音森寒不止,“滚下去!”
总管太监顿时捧着药碗跪倒在地:“是、是,奴才这就去。”
谢瞻自登基起性情便阴晴不定,让人难以揣摩。
仅仅是酒水温度上的不合适,这暴君便能将宫女当场赐死。如今见谢瞻面色难看,总管太监把头压得更低,连忙退了出去。
内殿大门打开时还有一点外面的阳光偷入,但不过几秒,又被厚重的木门隔绝。
谢瞻独自坐在屋内,这偌大的帝王寝宫内只有他一个人,着白衣,戴凤面,身形像那些太监一样佝偻着,仿佛是一个阴间的恶鬼。
吃什么药?调养什么身体?
在原本的剧情里,他还有将近两年的时间可活。他会为谢景玉所杀,而如今的这些病痛……不过是小病小灾罢了。
谢瞻眼中浮现出嘲讽之意,连日的病榻缠绵已抽光了他身上的力气,他头脑昏沉,隔了许久,才将目光缓缓移向被褥里面。
“……你想起来吗?”
谢瞻仅仅穿着一层单薄的里衣,他侧过身体,又爬上床铺,抱住了那上面的被褥。
被褥底下压着一幅画纸。纸上的男人浓眉大眼,短发卷曲,他也弯眸看着谢瞻,浅笑着露出了一点自己的小虎牙尖尖。
谢瞻看着他,有些难受。
他没有什么高超的画技,只是按照自己记忆里的样子,给画像勾勒了轮廓。
虽然技艺不精,但也有几分神似。
“告诉朕,你想起来吗?”谢瞻将脸颊贴到画像上,幻想着梁湘橙的反应。
不像某些经常锻炼的男性,梁湘橙身上的没什么大块的肌肉,只有些许薄肌。他脸庞软软的,看着瘦削,实际上骨架却很大。
同样的,他身上的温度也很高,抱着他,就像是抱着个小火炉……温暖的小火炉。
——这还是谢瞻当猫的时候感觉出来的。
“啊……还没到十二点呢,不想起。”画像上的人似乎动了起来,梁湘橙捂住眼睛,嘟囔道,“再睡一会儿。大王,你别压着我,我再睡一会儿。”
谢瞻笑吟吟地看着他:“你总喜欢偷懒。”
他语罢又靠在画像上,伸手拍了拍梁湘橙的脊背:“那好吧,我们再睡一分钟。朕今日要批奏折,你且在屋内待着……也要晒晒太阳,你都有霉味了。”
梁湘橙唉声叹气:“那好吧。”
“乖。”谢瞻疲惫地阖了阖眼眸,“你乖乖的。”
梁湘橙:“大王,我乖乖的。”
谢瞻对他甚是满意,他闭眸在床上躺了一分钟,再睁眼,那幻觉已经从他眼中消失,躺在他旁边的依旧只是那幅被墨笔勾勒出来的男子画像。
他眼底的笑意虚假,不久后便全部散开,起身离开了床铺。
寝宫内的熏香搅得他头疼,谢瞻推开窗户,让外面的阳光裹着微风一起窜了进来。
乍一眼看到这些亮光时,谢瞻还有些不适应。他揉了揉眼角,才回到床铺旁,将梁湘橙的画像拿出来,挂在了阳光能照射到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后,谢瞻没再停留。
不过是十几日,他案上的奏折便堆成了一座小山。他昏迷的这段时间皇城发生了不少事,还待他去处理。
除此之外……也无人发现谢景玉的行踪。
谢瞻眸间闪过几丝异色。
西安王呈上的奏折中讲明了谢景玉最后一次出现的地点,他已然离开皇城,是在曾经的澧望边境处彻底失去踪迹。
……澧望?
他竟然逃去了曾经的澧望?
谢瞻面上讥诮更甚,他曾经因谢景玉受罪而去的地方,那群狼肆虐、暴力横生的地方,谢景玉的确该去看看。
去看看那里的恶俗,和残忍。
那样他才会知道……他才会知道自己有多恶心……
谢瞻眉间戾气愈来愈重,他已经向魏国的暗卫下了追杀令,此外,西安王也在暗中调查……
他不信他杀不了谢景玉。
“啾啾、啾啾……啾啾……”
旁边的窗户蓦地传来了几声黄雀的叫声,谢瞻微蹙眉头,见不一会儿,一只小黄雀便飞到了他身上,在他肩上兴奋得跳了好几下。
“啾啾!啾啾!”
谢瞻尚且不知这是何意,便见这黄雀将一张纸条丢给了他。
那纸条上沾满泥泞,早已破败不堪。
谢瞻葱白的指尖夹起纸条,面露狐疑之色。
他与暗卫的书信往来皆是用的白鸽,何时改成了黄鸟?
这么点大的小鸟,竟然还能送纸条。
谢瞻搞不清楚缘由,他打开纸条,勉强看清了那上面歪七扭八的丑字。
[夫君,快来救我,我在鞑旯(?﹏?)]
……夫君?
这像是某个姑娘的求救信。
谢瞻皱紧眉头,他怀疑这信送错了人,又将纸条卷好,绑在了小黄雀的爪子上。
鞑旯太远了,还是个豆丁点大的山村小国,谢瞻才不愿意去那种破地方。
善事交给善人做,他又不是做慈善的。
“你找错地方了,回去吧。”谢瞻抓住小黄鸟,他把它扔到外面。
不过几秒,那黄鸟又慌张地飞了回来,围着他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谢瞻被它吵的烦,伸手便又把它扔了出去,把窗户关上了。
小黄雀在窗外怔愣了片刻,它见谢瞻将门窗关的严实,片刻后沉下脸色,又掉头飞走了。
从鞑旯飞往魏国国都,小黄雀用了整整二十天。如今它飞回去体力不支,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梁湘橙等的花都快谢了。
翌日听到窗外的啼叫声,梁湘橙连忙打开窗户,把小黄鸟迎了进来。
“鸟祖宗,你可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半路出意外,被哪个不长眼的吃了……”梁湘橙把它放手里看了看,语调一转,“大王看到信了吗?什么时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