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辰接下了张建国的案子后，网络舆论迅速分成了两派。
微博热搜上，#外卖员闯红灯该不该赔#的话题阅读量一夜之间突破3亿。
【平台又没拿枪逼他闯红灯】【自己作死怪谁】【律师为了出名什么都接】【以后外卖慢了是不是又要骂骑手？】
这些评论像毒刺一样扎在叶辰的社交媒体评论区。肖清雪忧心忡忡地递过平板：\"要不要发个声明回应？\"
叶辰摇摇头，手指划过屏幕上那些恶毒的言论：\"先不急，我需要真正了解这个行业。\"
第二天清晨五点，叶辰出现在魔都最大的外卖骑手集散点。灰蒙蒙的天色下，数百辆电动车整齐排列，骑手们正忙着检查装备、给手机充电、狼吞虎咽地吃着包子当早餐。
\"您好，我是律师叶辰，想了解一下外卖骑手的工作。\"他拦住一个正在绑保温箱的中年骑手。
骑手警惕地后退一步：\"你是平台的人？\"
\"不，我是张建国的代理律师。\"
骑手的眼神立刻变了：\"老张的腿怎么样了？\"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去那边说，别让站长看见。\"
在集散点角落的早餐摊前，骑手老王——他坚持只用化名——一边囫囵吞着豆浆油条，一边向叶辰展示手机里的接单系统。
\"你看这个'特快送'，3公里只给22分钟。\"老王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商家出餐平均要8-10分钟，实际路上只有12分钟。不闯红灯？除非你会飞！\"
叶辰注意到老王的手机屏幕上布满裂痕，右手食指缠着创可贴，手背上还有冻疮的痕迹。
\"平台不是说时间很合理吗？\"
\"呵，\"老王冷笑一声，调出一张截图，\"看这个'预计时间'，地图显示是直线距离，实际路上要绕天桥、等红灯。系统默认你时速35公里，实际上电动车限速25，超速了还会被罚款。\"
正说着，老王的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提示音：\"来单了！\"他猛地站起来，豆浆洒了一身都顾不上擦，\"这单必须接，拒单率超过5%就限制接单！\"
叶辰跟着老王跑到他的电动车旁，看着他熟练地扫码取餐。保温箱里已经放着三份外卖，老王又塞进两份：\"这是'拼单'，一次送五家，不拼根本赚不到钱。\"
\"这样不会超时吗？\"
\"超时扣30%，不拼单赚不够饭钱。\"老王苦笑着指了指车把上贴着的小纸条，上面写着\"女儿学费4500\/月\"，\"我每天必须跑够60单才能养活家。\"
话音未落，系统又响起提示音：\"您有订单即将超时！\"老王的脸色瞬间变了：\"不行，这单要扣钱了！\"他跨上车就要冲出去。
叶辰一把拉住他：\"等等，红灯！\"
\"顾不上了！\"老王甩开他的手，\"这单超时要扣15，再被差评又是50，半天白干！\"说完就闯过红灯冲了出去，险险避开一辆右转的轿车。
叶辰站在原地，手心全是冷汗。他环顾四周，发现这不是个例——几乎每个骑手都在争分夺秒地闯红灯、逆行、在人行道上飞驰。一个年轻骑手甚至一边骑车一边狼吞虎咽地啃着馒头，差点撞上路灯。
早餐摊老板叹了口气：\"天天这样，上个月这路口撞飞两个。警察来了也没用，罚钱他们更得拼命跑。\"
叶辰买了杯豆浆坐在路边，开始记录所见所闻。他的笔记本很快写满了：电动车限速25但系统按35计算时间、拼单导致路线混乱、超时扣款比例过高、差评机制不合理……
中午，叶辰来到一家专做外卖的小店。店主老李正忙着打包十几份订单：\"最烦'出餐慢'投诉，明明是他们派单太集中！\"他指着墙上挂着的出餐记录，\"高峰期我们五分钟出一份餐已经很快了，系统却默认三分钟。\"
一个浑身是汗的骑手冲进来：\"58号好了吗？要超时了！\"
\"催命啊！\"老李没好气地扔过去一个袋子，\"这单三公里只给18分钟，神仙也送不到！\"
骑手顾不上反驳，抓起袋子就往外冲。叶辰跟出去，发现他正对着手机怒吼：\"系统有病啊！又给我派反方向的单！\"原来系统刚给他派了一个完全相反方向的订单，要求12分钟内送达。
\"不能拒单吗？\"
骑手小吴——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拒单率高了就限制接单，今天已经拒了两单，再拒就要等半小时才能接新单。\"他看了看时间，\"完了，这两单肯定要超时，今天白干了。\"
叶辰帮他提着外卖走到电动车旁：\"为什么不换个工作？\"
\"啥也不会啊。\"小吴苦笑，\"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送外卖好歹能挣三四千。上个月我跑了28天，每天14小时，到手5600，房租就去掉1800。\"
小吴掀开裤腿，露出膝盖上的一大片淤青：\"前天摔的，不敢休息，一天不跑就少两百多。\"他跨上车，\"不说了，再不去真要超时了。\"
傍晚，叶辰来到一处老旧小区。这里是许多骑手的合租宿舍，三室一厅挤了十二个人。张建国的室友老周带他参观了他们的\"家\"——地上铺满了充电的电动车电池，墙上贴着各平台的扣款细则，角落里堆着几箱方便面。
\"老张最惨，他老婆有病，儿子上大学，全家就靠他跑单。\"老周指着张建国床头的药瓶，\"高血压都不敢休息，说一天不跑儿子下个月生活费就没着落。\"
叶辰翻开张建国的记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每一笔收入和支出：3月15日，跑单52，收入286，扣款47（超时3单+1差评），净收入239；3月16日，跑单48，收入264，扣款62（早会迟到+2超时）……
\"最狠的是这个。\"老周调出App里的\"骑手分\"系统，\"分低了就接不到好单子。想涨分？要么跑更多单，要么接受那些没人要的垃圾单——超远距离、没电梯的老楼、容易洒的汤面。\"
夜深了，叶辰坐在律所的落地窗前，回放着今天拍摄的视频和录音。肖清雪默默递上一杯热茶：\"比想象的更糟糕？\"
\"更系统化。\"叶辰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不是个别现象，而是整个行业的制度性压榨。\"
他调出一组数据：\"根据我今天的调查，平均每个骑手每天要闯6-8次红灯，逆行3-5公里，工作14-16小时才能挣到承诺的'月入过万'。而实际上，扣除各种罚款后，80%的骑手月收入不足6000。\"
肖清雪翻看着叶辰记录的案例：\"这个扣款体系简直……\"
\"精心设计的剥削机制。\"叶辰接话道，\"通过算法不断压缩配送时间，通过拼单提高人均配送量，再通过严厉的罚款制度确保服从。而所谓的'个体工商户'身份，完美规避了所有用人单位的法律责任。\"
\"但为什么没人反抗？\"
\"因为债务。\"叶辰打开一个文件夹，\"我查了二十个骑手的背景，90%背负着房贷、车贷、医疗贷或教育贷。他们就像轮子上的仓鼠，不敢停也不能停。\"
正说着，叶辰的手机亮了起来，是张建国发来的消息：「叶律师，平台刚通知我，因为我\"严重违反交通规则\"，永久封禁我的账号。他们说如果我撤诉，可以考虑恢复。」
肖清雪气得拍桌：\"太无耻了！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叶辰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不，这恰恰证明我们戳到痛处了。\"他快速敲击键盘，回复了一条消息：「不要回复，保留证据。」
夜深人静，叶辰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城市里依然穿梭的外卖电动车。那些闪烁的车灯像被困在迷宫里的萤火虫，明明灭灭，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他的手机突然震动，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视频。画面中，一个骑手在雨中摔倒在马路中央，外卖洒了一地，他跪在地上徒劳地试图把饭菜装回盒子，雨水混着泪水流下面颊。
视频配文：「这就是你要帮的人？一群不守交规的底层loser！」
叶辰没有删除这条充满恶意的信息，而是将它保存到证据文件夹。
他拨通了肖清雪的电话：\"明天一早，联系劳动监察部门和交通管理局，我们需要更全面的数据支持。\"
挂断电话后，叶辰继续整理今天的调查资料。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他写下一行字：「不是他们选择冒险，而是平台制度剥夺了他们选择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