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澜猛地睁开眼,眸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散去,转身大步走出寝殿,殿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回到自己的寝殿,谢景澜将自己关了三天三夜。
案上的茶水凉了又换,换了又凉,铺开的宣纸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又被他亲手划得支离破碎。他太清楚太后的手段,若是顺从,他迟早会落得和当今皇帝一样的下场。
可若是反抗,太后经营多年的势力盘根错节,他根本没有胜算。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窗棂的影子,像一张无形的网。
谢景澜盯着那影子,忽然想起福宝和楚家人,心里那些翻涌的戾气似乎都能平息几分。
而此时的楚家,福宝正捏着那封匿名信,指尖微微发颤。
拆开那封没有署名的信时,指尖先触到了信纸边缘的毛糙,那是用最廉价的草纸写的,墨迹洇了又干,看得出写信人落笔时的颤抖。
信里说,侯爷死的那天夜里,她梦见无数冤魂来索命,她这一生,做错的事数也数不清。
「我知道我没资格当你的娘,也不敢盼着你认我。只求你往后平安顺遂,得偿所愿。若是有来生......若是有来生,我一定好好疼你,把这辈子欠你的都补上。」
福宝将信纸凑到烛火边,火苗舔舐着纸角,很快烧出一个黑洞。可当火焰要吞掉时,她却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慌乱地用茶杯里的水浇灭了火星。
信纸只剩下半截,焦黑的边缘卷着,像一只受伤的蝶。
她重重叹了口气,将半截信纸塞进妆匣最底层。
那封被烧了半截的信,她没对任何人提起,那些遗憾与纠葛,终究只能是一个人的秘密。
日子一天天过去,谢景澜那边始终没有消息。
福宝每日去学堂时,总会忍不住往街角望,盼着能看到那熟悉的玄色身影,可每次都落了空。
府里的气氛也越来越沉,楚天启从皇宫里回来时,眉头就没舒展过,家里的人都不懂朝廷的事,即便他有什么心事也无法找人倾诉,只能独自憋在心里。
“大哥,景澜他......是不是出事了?”这日晚饭,福宝终是忍不住开口,手里的筷子悬在半空。
楚天启夹菜的手一顿,面色凝重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避开目光:“宫里的事,说不准,只是......怕是要变天了。”
他放下筷子,声音压得极低:“你们往后没事别出府,安稳待着就好。”
楚天启向来沉稳,连他都不愿多说,可见局势已到了何等紧张的地步。
不仅是楚家,即便是百姓也多少嗅到了最近京城的变化,只怕世事难料连累到自己,纷纷开始避让纠纷。
这日午后,福宝从学堂出来,刚走到巷口,就见一辆乌木马车停在路边,那车辕上雕刻的缠枝莲纹,是谢景澜独有的标记。
车旁的护卫见了她,立刻上前,躬身道:“楚姑娘,殿下有请。”
她几乎是跑着上前,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钻进去。
车厢里暖意融融,谢景澜半合着眼坐在软垫上,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墨香,只是眼下的青黑重得像化不开的墨,胡茬也冒出了些,显见是许久没好好歇息了。
“你来了。”
他眼中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伸手从食盒里拿出一碟桂花糕:“刚路过点心铺,想着你爱吃这个。”
桂花糕还是温热的,甜香漫在车厢里。福宝捏起一块,却没心思吃,看着他眼底掩不住的疲惫,心疼得厉害。
“你这些日子到底在忙什么?我问了天启哥,他只说要变天了,我......”
“别担心。”
谢景澜打断她,声音放得很柔,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鬓:“都快过去了。”
他顿了顿,忽然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认真:“福宝,这些年,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福宝愣住了。
她没想过他会突然问这个,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与他们在乡下一同长大的谢景澜?还是在皇宫中高高在上改变甚多的九皇子?
“你、你自然是我的家......”
福宝说道一半猛地噎住,对方此刻眉眼间藏着万千心事,却依旧对她温柔,这当真只是家人吗?
她看着他眼中的期待与不安,忽然明白,这问句里藏着的,或许不只是好奇,还有他在重重困局里,想从她这里找到的一点确定。
谢景澜看着她垂首敛目的模样,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画着圈,那抹苦笑里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这话憋在心里好些日子了,知道会扰你清静,可再不说......怕是没机会了。”
“什么叫没机会?”福宝猛地抬头,激动地抓着他的衣袖,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你把话说清楚!”
谢景澜却忽然笑了,那笑意漫过眼底的红血丝,温柔得让人心头发颤:“你可愿意陪我入宫?”
福宝脑子里“嗡”的一声,入宫?以什么身份?她望着他交握的双手,那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一个不敢想的答案在心底破土而出。
是了,除了夫妻,还能有什么身份能让他如此珍重地相问。
“你......”福宝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谢景澜轻轻将她的手包在掌心,指腹摩挲着她的指节,像是在确认什么珍宝:“福宝,你在我心里从来都不一样,楚家上下都是我的亲人,你们是我重要的人,而你是我的珍宝。”
这番话像温水漫过心湖,福宝垂着头,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这份心照不宣,随即又抬眼追问:“可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车厢外的风卷着落叶拍打窗棂,谢景澜的目光忽然变得幽深,坦荡地望进她眼底:“太后要推我做新皇。”
“轰”的一声,福宝只觉得天旋地转。
新皇?若是谢景澜真要登上九五至尊的位置,不知会有多少危险。
“我知道这很突然。”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这些日子周旋在太后与朝臣之间,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
福宝看着他眼下的青黑,看着他指节上尚未消退的薄茧,忽然明白了他为何会在此刻说这些。
他不是在炫耀即将到来的权位,而是在这波谲云诡的变局里,向她袒露了最脆弱的一面。
“那你......愿意吗?”她轻声问,指尖轻轻回握他的手。
谢景澜的睫毛颤了颤,良久才摇头:“愿不愿意,由不得我。但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与我同行?”
他望着她,眼底有星辰,也有深渊:“宫里不比楚家安稳,我既清楚这些,但也不肯离开你们。可若只要你在身边,我总觉得......能撑下去。”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他顺势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