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出租屋内的空气却早已凝滞如铁。
张剑豪辗转反侧,这群习惯了夜生活的年轻人,昨夜因为张诚在,连大气都不敢喘,几乎是睁着眼熬到天亮。
张诚却仿佛毫无所觉,他缓缓挺直腰背,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微的脆响。
枪伤未愈,拳是练不了了。
但心里的那头猛虎,却从未停歇过一日的磨爪。
他穿衣起身,动作不带一丝烟火气,将那只黑色的bb机别在腰间皮带上,眼神平静地扫过屋内横七竖八的兄弟们。
推门而出,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
街上已有了动静,吆喝声、自行车的铃铛声此起彼伏,但与往日不同的是,空气中多了一丝肉眼可见的紧张。
这便是“严打”带来的变化。
阜宁县,警察局。
赵大明双眼布满血丝,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打盹。这一夜,他几乎没合过眼。
“咚咚。”
敲门声响起。
赵大明猛地惊醒,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沉声道:“进来!”
“哥。”
张诚推门而入,脸上挂着和煦的笑。
赵大明看到他,紧绷的神经骤然一跳,立刻起身关上门,压低了声音,苦笑道:“我不是让你最近别露面吗?钟耀党是走了,可难保没有眼线,万一让他知道你还活着,那麻烦就大了!”
“哥,要杀我的事,他不敢让太多人知道。”
张诚浑不在意地走到桌前,拎起热水壶,给两人倒上滚烫的开水,雾气袅袅升起。
“除了钟特,最多也就一个黎援朝。别人都不知道他心思,又怎么告密?”
“凡事小心为上。”
赵大明端起搪瓷杯,抿了口水,语气沉重:“说吧,这么早过来,肯定有事。”
“哥,我想跟你讨个政策。”
张诚放下水壶,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道。
“现在不是严打吗?全县的录像厅都关了,我想,是不是可以出个规定,想要重新开业,必须得到咱们局里盖章批准?”
赵大明端着杯子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了。
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张诚,仿佛要将他看穿。
“你小子……是想借着严打的东风,把全县的录像厅都吞下去?”
“哥,话不能这么说。”
张诚嘴角的笑意不减,眼神却深邃如渊:“这叫规范市场,良性竞争。”
赵大明沉默了。
许久,他才将杯子重重放下,发出一声闷响。
“等会儿我就去找于局报备,这主意对眼下的局面确实有利。”
“那我的六个章,哥你先给盖了。”
张诚凑到赵大明耳边,声音轻得像耳语,内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别人的,先压三天。”
赵大明浓眉紧锁,扭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张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可以,但只有三天,不能再多了。”
他抬手,重重拍在张诚的肩膀上:“老弟,我信你做事有分寸,也希望看你成为阜宁县响当当的大老板。但是……你得记住,现在上头对官商之间的关系,盯得很紧,很敏感。”
“哥,我明白。”
张诚咧嘴一笑,那笑容灿烂依旧,眼底深处却有一丝寒意一闪而过。
“那你先忙,我走了。”
“嗯,少出门。”
望着张诚离去的背影,赵大明无奈一叹。他知道,刚才那句话,终究还是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线。
这是于局昨夜的原话,是在敲打他,也是在警告他,离张诚这个“麻烦”远一点。
他身在局中,身不由己。
走出警察局,沐浴在晨光下的张诚,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他和赵大明的关系,正在随着地位的变化而倾斜。
这份情谊,掺了杂质,便不再是能托付生死的后盾了。
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一个被他刻意压下的念头,再次浮现。
“钟特……”
张诚低声呢喃,嘴角重新勾起一抹冰冷而灿烂的弧度。
钟特因为柳苗苗,搭上了柳书记的线。
可柳苗苗,却因为自己,搭上了姜于洪。
这盘棋,越来越有趣了。
等柳书记对钟特的那份愧疚积攒到顶点时,就是自己收下这枚棋子的最好时机。
十几分钟后,张诚回到出租房。
小涛等人已经全部起床,正襟危坐,等着他发话。
“小涛,”张诚坐在唯一的椅子上,目光落在小涛身上,“下午,你再去问问那些录像厅老板,厅子卖不卖。”
“哥,他们之前不都说不卖吗?”
“现在录像厅又开不了门,他们耗不起。”小涛有些迟疑。
“谁说开不了门?”
张诚笑了。
“中午你去警察局找赵副局长,他会给我们的录像厅盖章。到时候,全阜宁县,只有我们的厅子能开门营业。”
“嘶——”
屋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小涛更是眼睛瞪得溜圆,二狗哥这手腕,通天了!
“哥,票买好了,十一点半的车。”
张剑豪大步走进屋,身后跟着提着一大包油条豆浆的张多树。
“嗯。”
张诚接过五张去温州的车票,目光扫过众人:“吃完早饭,剑豪,多树,广地,盼福,跟我去一趟信用社。”
“哥,去取钱?”
“不然呢?去抢劫吗?”张诚瞥了他一眼,这小子,脑子里永远只有一根筋。
半小时后,信用社。
张诚取了四千块钱,自己留下两千,剩下四人每人五百。
去温州,是龙潭虎穴,钱就是胆。
刚走出信用社大门,腰间的bb机剧烈震动起来。
张诚拿起一看,一行简短的留言映入眼帘。
【防护器材已到,服装店。】
他眼神一凝,立刻喊上众人:“走,去服装店!”
薇诚服装店门口,一辆蒙着厚帆布的大卡车,如同一头钢铁巨兽,沉默地停靠在路边。
一个身高至少一米九的壮汉从驾驶室跳下,落地的瞬间,地面都仿佛震颤了一下。
他身上那件昂贵的西装,被坟起的肌肉撑得几乎要爆裂开来。
李圆圆站在门口,看着那壮汉国字脸上横亘的蜈蚣状刀疤,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她毫不怀疑,对方一拳就能打死一头牛。
“你是李老板吧?”
壮汉开口,声音沙哑低沉,他咧嘴一笑,试图表现得和善,却更显狰狞。
“张老板要的东西,我们送到了。”
“哦……哦……”李圆圆被那股扑面而来的煞气骇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卸在哪儿?”
就在李圆圆不知所措时,一道平稳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卸到后面仓库。”
张诚带着张剑豪等人大步走来,他径直走到壮汉面前,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伸出了手。
“你好,我就是张诚。”
“张老板,叫我老四就行。”
老四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与张诚握了一下。
“老四,远道而来,还没吃饭吧?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张诚客气道。
“车上吃过了。”
老四摇了摇头,转身从副驾驶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张-诚。
“张老板,这是你要的资料。”
张诚接过纸袋,抽出里面的三张纸。
只扫了一眼,他的瞳孔便微微一缩。
姜于洪给的资料,详细到令人发指。
年龙,温州市区人士,四十一岁……
从发家史,到有几个情妇,情妇住在哪里,甚至连年龙本人的生活习惯,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这哪里是资料。
这分明是一份死亡通知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