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显贵目光如炬,死死锁住王焕春。
若王焕春口中迸出那个“滚”字,张家村与王家村,自此便是结上仇了。
通婚绝无可能,两村之人相遇,便是拳脚相向的局面。
更要命的是,此刻枪支尚未完全禁止。
三年前,黄点村与进店村便是因些许口角,冲突愈演愈烈,最终双方十数杆猎枪子弹耗尽,六人殒命,四十余人受伤。
山村械斗,向来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无人报官。
事后县医院将此事捅至公安,然一切已成定局。市里也只能息事宁人,不了了之。
今日,张家村与王村是否会重蹈覆辙,全在王焕春一念之间。
李永恒鼻翼翕动,将肩上猎枪取下,
“咔嚓”一声,子弹推入枪膛。
其余持枪的张家村人亦是面色铁青,纷纷自口袋中摸出子弹。
王村村民见状,惊呼四散,各自奔回家中取枪。
王焕春呼吸陡然粗重,他盯着张显贵:
“张显贵,两村相邻近百年,真要如此决绝?”
“王爷,是我等行事过绝?那歹人将数百果树尽数砍毁!届时交不足果子,何来工分?无工分,我等吃何物?饮何物?此举无异于断我等生路!”
张显贵牙关紧咬。
“我已言明,待果熟,分你张家村一半。”
“王爷,如此处置,可算公允?”
“那你欲待怎的?真要卸了建子和卫国的臂膀?”
“好!好!好!”张显贵怒火攻心,反而笑了出来,
“王爷,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从今往后,我张家村,与你王村,不共戴天!”
“走!”张显贵手中矛棍一振,从王进山身侧大步走过。
其余张家村人眼神冰寒,紧随其后。
片刻,不少王村村民已持猎枪、粪叉奔至王焕春身前。
王焕春抬眼望向远处奔来的王建,手中拐杖猛然挥出,直击其身。
王建反应迅捷,狼狈闪避:
“村长,你这是何意!”
“你说何意?”
王焕春胸膛剧烈起伏,他指着满面不忿的王建,
“讲!张家村果树,可是你二人所为?”
“绝无此事!”王建矢口否认。
旁边有人帮腔:
“村长,莫要冤枉建子。此事定是张家村故意挑衅。”
“不错,定是因先前我等抢了他们药草生意!”
提及药草,在场众人皆面露愠色,望向王建。
耗费半月,分文未赚,反倒在派出所被张家村看了笑话。
众人心知肚明,张家村果树被毁,十有八九便是王建、王卫国所为。
然,也轮不到张家村之人来王村耀武扬威。
与此同时。
张显贵面沉似水,大步走在山道上。
跟在后面的张聚财眼中凶光一闪:
“村长,今夜我去一趟王村果山。”
“过几日再去!”张显贵头也不回,
“这几日,他们定会严加防范。”
他忽然顿住脚步:
“等等,长恒呢?他为何没跟上来?”
众人心中一凛。
“不好,长恒定是回了王村!”
“速去接应长恒!”
王村。
李永恒紧握猎枪,潜藏于一间黄泥屋的屋檐之下。
两村相邻,常有往来,他对王村路径颇为熟悉。
他屏息凝神,细听周遭动静,小心翼翼地向王建家摸去。
数息之后,李永恒翻过院墙,悄无声息落入王建家小院。
他抬眼一扫,见正屋房门紧闭,嘴角一撇,便向旁边柴房奔去。
进入柴房,他迅速合上门,将小窗推开一丝缝隙,枪管稳稳搭在窗沿,静待时机。
不多时,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王建肩扛猎枪,口中骂骂咧咧地走进院子。
“爹,我已说过多次,张家村果树非我所砍,你为何就是不信?”
王建的父亲一脚踹在他臀上,怒骂:
“你是我养的种,我岂会不知?你一撅屁股,我便知你要拉什么屎!”
“嘭!”
“啊!!!”
一声枪响,石破天惊。
王建惨叫一声,应声倒地翻滚。
王建父亲骇然失色,嘶吼一声,扑向地上的王建。
枪声响起的瞬间,众多村民已向王建家方向疾奔而来。
柴房内,李永恒迅速为猎枪重新装填子弹,并未再开第二枪,转身便向后窗冲去。
他一脚踹破窗棂,背负猎枪窜出柴房,动作利落地翻上院墙,跃出院外。
“何事?”
“晋哥,何人开枪?”
王建父亲一把抱起惨叫的王建,目眦欲裂,望向柴房,狂吼:
“贼人在柴房!打死他,我要打死他!!!”
王晋拾起地上掉落的猎枪,从王建口袋中抓出三枚子弹。
“咔嚓!”
子弹上膛。
王晋如疯犬般冲向柴房。
“嘭!”
他一脚踹开柴房大门,只见后窗破损,对着外面嘶吼:“人跑了,快追!!!”
“定是张家村的狗杂种!”
“敢在王村开枪伤人,休想活着离开!”
“去后面堵截!!!”
与此同时。
刚奔入王村的张诚一行人,也听到了这突兀的枪声。
糟了!
“咔嚓!咔嚓!”
无需张显贵发令,所有人已将子弹上膛。
“快,速速寻到长恒,莫让他被围困!”
张显贵焦急万分,拔腿飞奔。
张诚双眼微眯,自内衬中抽出军用匕首,率先循着枪声方向疾冲而去。
李永恒手持猎枪,在巷弄中飞速穿梭。
四面八方传来的嘈杂人声让他明白,脱身已是极难。
他目光一扫,瞥见旁边一处老屋,当即上前推开屋门。
白日里,村中少有人家会锁门。
他合上沉重的木门,左右一顾,抄起门后的梯子,便向二楼攀去。
此时山村房屋多为平房,二楼通常堆放粮食杂物,无人居住。
李永恒快步奔至窗口,推开木窗,眼神冰冷地注视着外面。
很快,便有王村村民手持猎枪、粪叉,自巷弄中跑过。
“嘭!”
又是一声枪响。
李永恒心中一紧,料想是张显贵等人已进村,与王村村民发生了冲突。
此刻。
村口处,王焕春怒视着对面的张显贵等人,破口大骂:
“张显贵,尔等好胆!竟敢潜入村中伤人,真当我等是死人,不会反抗吗?”
张聚财等人紧握猎枪,枪口直指对面的王村村民。
“王焕春,少在此处放屁!交出长恒,否则,我与你等拼了!”
张显贵脸涨得通红,嘶声力竭。
“呸!就凭你们也敢言拼命?来啊,老子何曾怕过?”
“张家村的狗东西,今日休想走出王村!”
王焕春身旁的王村村民,纷纷举起手中猎枪。
空气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双方数十人,皆是面红耳赤,呼吸粗重。一旦枪响,必是血溅当场。
“交出长恒,果树被砍之事,一笔勾销!”张显贵咬紧牙关。
“放屁!”
“伤我村人,李永恒休想活着离开!”
距离两伙人马不远的一处巷弄拐角,张诚侧身隐蔽,眼神冷漠地观察着局势。
双方情绪已然失控,却又都在极力克制。他们都清楚,无论谁先开枪,代价都将是毁灭性的。
只是,此等场面,无人能够劝解。王焕春压不住王村村民,张显贵也劝不动张聚财他们。
除非官府介入,否则冲突无解。但此地距离县城足有四五十里……
张诚不愿看到血流成河。
他脑中飞速盘算,如何才能令双方罢手。
陡然,张诚眼中精光一闪,他猛地转身,向王村祠堂方向疾奔而去。
此刻,王村妇孺皆闭门不出,村中男子则尽数涌向村口。
张诚一路疾行,竟未遇到一个王村村民。
“二狗子!”
张诚脚步一顿,抬头望去,只见李永恒自旁边老屋二楼窗口探出头来。
“长恒叔,速速下来!”
“好,你稍候!”李永恒脑袋一缩。
片刻,紧闭的屋门被推开,李永恒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快步奔至张诚面前,面带焦急:
“你们怎又折返回来了?”
张诚苦笑:“叔,你说我等能不回来吗?”
李永恒一跺脚:“村长他们人呢?”
“在村口,与王村之人对峙。”
“此事,我一人承担!”李永恒说着,便要往村口冲去。
“啪!”
张诚一把抓住李永恒的肩头,声音沉稳:“叔,你此刻过去,只会火上浇油。”
李永恒一旦现身,王村村民定会当场开枪。届时,张聚财他们岂会袖手旁观?
“那如何是好?”李永恒满面愁容。
张诚目光深邃,扫了一眼祠堂的方向,语气斩钉截铁:“跟我来!”
“去何处?”
张诚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没有直接回答,只甩下三个字,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烧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