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从东南亚进入印度,要么是依靠陆上直接进攻,要么是依靠海上登陆。前者需要扛着湿热的雨林以及脚下的烂泥巴路,后者则是需要打败英国皇家海军在印度洋上的布局。
小孩子才做选择,他郑清璿自然是选择全都要,因此在去年爆发了普雷帕里斯海战,莫塔马战役与曼德勒战役。海战纵然是击沉了一半英国人派来印度洋支援的地中海舰队却并没有对皇家海军真正的造成伤筋动骨,英国人的舰艇再不济缩在港口内保船,明军拿他们也没有一点办法。陆地上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即便有着印度内乱的帮助这些英国佬还是在加各尔达顶住了明军的炮火甚至打出了一场漂亮的反击战。
现在可以说,拿下了加各尔达就拿下了印度,拿下了这个英帝国头顶上的皇冠。
云南昆明的指挥部内远征军司令马继功正在沙盘前来回踱步思考着破局之道:驻守在加各尔达的是英军第十四军团,除了三个师的兵力外还有大量的印度裔部队协同防守。这些印度裔部队倒不是什么大问题,真正麻烦的是那三个师的英军正规军以及他们背后源源不断的补给线。而这还是英国人失去了一半的苏伊士运河后调走了一半驻扎在印度部队的印度,马继功可以推测出第十四军团将是英国人在印度的最后一支编队完整的部队。
可问题就在这儿,明军该如何吃下这支英国人。
只有一个方法——佯攻,欺骗英国人明军将从金奈登陆,但明军确确实实在金奈登陆。马继功知道阿奇博尔德·坎宁安这个老家伙是一个“千年狐狸精”,普通的佯攻战术欺骗不了这位老将,只有明军确确实实在金奈登陆并尝试从南印度与起义军一起包围加各尔达,这位老将才会露出马脚。
因此有了6月11日有了明军军舰炮轰金奈港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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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金奈港被炮击的消息传到加各尔达的指挥部时,阿奇博尔德·坎宁安这位留着一撮考究小胡子的将军只是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上的地图,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将军!明国人……他们在金奈!”一名年轻的参谋官喘着粗气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
坎宁安头都未抬,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评论天气:“炮击?然后呢?他们登陆了吗?占领码头了吗?”
参谋官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他们的先头部队已经拿下了金奈......如今正在金奈布置防线,根据我们的情报...在海上出现了大量的运输船,这些运输船的吃水线已经表明上面装满了明军与大量的重型装备。”
坎宁安站起身,慢条斯理地走到巨大的印度地图前,手指从金奈的位置,缓缓向北划向加各尔达,留下了一道无形的轨迹。“从金奈到加各尔达需要横跨一整个德干高原,他们除非是疯了才会......”就在这时传令兵突如其来的呼喊声打破了这位老将的声音。
“将军!”那传令兵似乎是跑着过来的,此刻还在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蒂拉克的起义军放弃了他们在德里的据点......他们......正在朝着金奈前进......”
坎宁安嘴角的讥讽瞬间凝固,仿佛被德里的寒风吹过一般僵硬。他缓缓转过头,深邃的蓝色眼眸死死地盯住那个气喘吁吁的传令兵,声音里再无半分此前的从容,他的手指重重地戳在金奈的港口上,指甲几乎要将地图戳穿。炮击金奈不是佯攻,登陆也不是,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阳谋。真正的杀招,是把蒂拉克那支该死的叛军从泥潭里“解放”出来,给他们一个安全的集结点和来自海上的补给。
北印度的海面上还有大英帝国的皇家海军,但是南印度可是一艘皇家海军的舰艇都没有。
坎宁安的拳头重重砸在桌案上,茶杯应声而碎,热茶溅了一桌。
参谋官们面面相觑,从未见过这位素来冷静的老将如此失态。坎宁安在指挥部内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踏得地板咯吱作响。
\"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名年长的参谋小心翼翼地问道。
坎宁安停下脚步,死死盯着地图上的金奈。蒂拉克那帮叛军一旦与明军汇合,就等于给了他们一支熟悉地形、了解民情的向导。更要命的是,南印度的民众本就对英国统治心怀不满,明军一旦站稳脚跟,必然会像星火燎原般蔓延开来。
\"立即电报伦敦,\"坎宁安沉声道,\"告诉那些坐在舒适办公室里的老爷们,印度即将沦陷!要求立即派遣增援!\"
\"可是将军,\"参谋官战战兢兢地说,\"伦敦那边恐怕...\"
“恐怕什么?!”坎宁安死死盯着提出异议的那个参谋官,“恐怕苏伊士运河彻底让给德国人?告诉伦敦那群只知道喝红茶的老爷们!印度丢了,战争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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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唐宁街,雨水敲打着唐宁街10号的窗棂,首相阿斯奎斯正埋头于堆积如山的公文中。在欧洲佛兰德平原上每一秒都有一名英国士兵哀嚎着死去,在北非因为加里波利战役的失利以及德国人的突袭大英帝国被迫让出了苏伊士运河北岸,在远东英帝国失去了缅甸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阿奇博尔德·坎宁安能够扼守住加各尔达,每一份电报都写着\"紧急\"二字,每一份电报都在要求更多的军队、更多的补给。
但帝国怎么可能拿得出来那么多军队,那么多补给?光是一个德国人就快要耗尽伦敦的小伙子们了。
他的私人秘书,一个脸色同样苍白的年轻人,几乎是踮着脚尖走了进来,将一份刚刚破译的电报轻轻放在首相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先生,来自加各尔达……最紧急的级别。”
阿斯奎斯没有立刻拿起那张薄薄的纸片。他只是盯着它,仿佛那不是电报,而是一张死亡通知单。他已经预感到坎宁安会说什么了。无非是更多的咆哮,更多的要求,更多的绝望。
终于,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捏起了电报。坎宁安的措辞比他想象的还要激烈,字里行间充斥着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和恐惧。“印度即将沦陷”, “明国人的阴谋”, “立即增援”,这些词语像一颗颗烧红的子弹,灼烧着他的眼球。
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手指颤抖了一下拿出了第二封电报:德国人从东线、西线抽调了总共三个师南下,其目的是波斯。
阿斯奎斯颤抖着手点燃一支雪茄,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昏暗的办公室里缓缓升腾,就像帝国正在燃烧的尊严。他手指颤抖,语气沙哑:“通知各个内阁成员,召集内阁紧急会议。”
内阁会议室里的空气比外面的雨还要阴冷。一众帝国的掌舵者们,个个面色凝重,眼窝深陷,仿佛几个世纪的疲惫都压在了他们这一代人的肩上。壁炉里的火苗无力地跳动着,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寒意。
阿斯奎斯将两份电报的内容简要复述了一遍,他的声音沙哑而平直,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宣读一份尸检报告。
“诸位,情况就是这样。”他总结道,“坎宁安将军认为印度已在悬崖边缘。而与此同时,德国人正把他们的刺刀对准我们帝国的输油管——波斯。”
话音刚落,战争大臣霍雷肖·赫伯特·基奇纳——那位用食指指向全英国的男人,用他那标志性的、不容置疑的口吻第一个开口:“绝不可能从西线抽调任何一个营!我们在佛兰德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用人命填出来的,任何削弱都意味着全线崩溃!我们一旦撤离任何一个士兵,法国在阿尔萨斯洛林的两个集团军都有被德国人包围的可能!”
“佛兰德是屠宰场,元帅,”一个洪亮而略带挑衅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海军大臣温斯顿·丘吉尔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他肥硕的身躯在壁炉火光的映照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垂头丧气,眼中反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但印度是帝国的基石,波斯是我们舰队的血液!如果我们为了守住屠宰场门口的几寸烂泥,而任由我们的心脏和血脉被东方人和德国人一同割断,那我们在法国流的每一滴血还有什么意义?”
他挥舞着一只没有点燃的雪茄,像是在指挥一场海战。“坎宁安在乞求,德国人在进军,而我们却在这里讨论一个营的兵力!这简直是荒谬!是帝国的自杀!”
基奇纳那张印在无数征兵海报上的脸纹丝不动,只是眼神变得愈发冰冷,“如果不是你那该死的达达尼尔海峡的冒险,海军先生,我们本可以有更多的部队去应付这些…‘次要’的危机。”
丘吉尔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猛地将手中的雪茄砸在桌上:\"次要?!基奇纳元帅,印度有三亿人口,每年为帝国贡献的税收足以养活我们在法国的半个远征军!而波斯的石油——\"
\"够了!\"阿斯奎斯疲惫地抬起手,制止了这场即将爆发的争吵。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环视着房间里这些帝国最有权势的男人们。每一张脸都写满了疲惫和绝望,就像困兽一般被逼到了墙角。
财政大臣劳合·乔治终于开口了,他的威尔士口音在这个充满英格兰贵族腔调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让我们面对现实吧,诸位。我们根本没有足够的钱来同时打三场战争。法国前线每天消耗的炮弹费用就足以建造一艘战舰,现在你们还想在印度和波斯开辟新的战场?\"
阿斯奎斯看向了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格雷,说说明帝国的停战要求吧!”
爱德华·格雷爵士站起身,他的动作缓慢而僵硬,仿佛肩上扛着无形的枷锁。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盯着摇曳的壁炉火焰,声音平淡得像是在朗读一份天气报告。
“明帝国提出的,不是‘要求’,而是‘条件’。”他刻意强调了条件这个词。
“首先,他们要求我们承认他们对西藏的‘特殊地位’,并从整个喜马拉雅南麓,包括我们与阿富汗接壤的边境哨所,撤出所有驻军和顾问。他们将此称为‘建立互信的缓冲区’。”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木柴爆裂的噼啪声。
“其次,”格雷继续道,“他们要求大英帝国必须立刻,马上宣布印度独立并撤走在印度的任何一支驻军。”
“强盗!”丘吉尔低声咒骂道,捏紧的拳头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指关节一片煞白。
“最后,”格雷终于抬起眼,扫过众人绝望的脸庞,“他们要求我们包括整个协约国必须立刻放弃对清国的支持,督促俄国撤出在远东的任何一支部队,并让沙皇废除从17世纪到现在为止与清国签署的所有不平等条约。”
房间里的寂静如死水一般沉重,每个人都在消化着这些令人窒息的条件。劳合·乔治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们这是要我们把整个远东拱手相让,还要我们亲手瓦解自己的帝国。\"
基奇纳的声音低沉得像从地狱深处传来:\"这不是和谈条件,这是羞辱。他们把我们当成了战败国。\"
\"可问题是,\"阿斯奎斯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我们真的还有选择吗?\"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丘吉尔猛地转身,指着地图上的红色区域:\"我们还有舰队!皇家海军仍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我们可以封锁他们的海岸线,让他们的贸易船只寸步难行!\"
\"用什么封锁?\"劳合·乔治冷冷地反问,“前不久在佛德兰海面上的海战不是彰显了皇家海军的劣势吗?现在你还想把剩下的战舰都派到太平洋去送死?”
丘吉尔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劳合·乔治的脸上:“你这该死的威尔士杂货店老板!你除了数你的便士还会干什么?大英帝国的荣耀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是用鲜血和钢铁铸就的!就算皇家海军只剩下最后一艘三等巡洋舰,它也应该在战斗中沉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群政客和会计拴在港口里,眼睁睁地看着帝国分崩离析!”
“荣耀不能填饱士兵的肚子,温斯顿!”劳合·乔治毫不退让,针锋相对地回敬道,“也不能阻止印度人把我们的总督吊死在路灯上!”
“够了!”阿斯奎斯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用疲惫的眼神制止了两人,“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个人荣誉,而是帝国的存亡。”他转向从刚才开始就沉默不语的基奇纳元帅,目光锐利如刀,“元帅,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们拒绝明国的条件,你有多大把握,在多长时间内,能彻底镇压印度的叛乱?”
“首相先生,”元帅开口,声音嘶哑,“我们无法‘镇压’。这个词已经不适用于印度了。”
他顿了顿,让这句话的寒意在房间里弥漫开。
“我们现在该谈论的,应该是能在多长时间内,组织起一次体面的撤离,以避免我们的侨民和驻军被彻底屠杀。最好的情况下,我们可以守住加尔各答和孟买等几个港口城市,直到皇家海军能把人接走。但那片大陆……我们已经失去了。”
元帅的话语没有丝毫感情,像是在宣读一份尸检报告。
“至于把握?”基奇纳扯动了一下嘴角,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零。我们没有把握。明国人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他们只需要继续提供武器和顾问,印度人自己就能把我们流放到大海里去。我们每一分钟都在失去对局势的控制。”
“加各尔达?”元帅摇了摇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儿已经丢了,甚至是这场世界大战我们都已经输了。先生们,一旦明军在南印度与反叛军汇合会发生什么?一旦丢了印度波斯甚至不需要德国人打,他们自己都会倒向同盟国,届时无论再强大的海军都会被困死在船坞中根本出不去,而德国人呢?他们能够通过铁路收到远东源源不断的物资支援,我们拿什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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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那封发往伦敦的电报已经过去了72小时,坎宁安焦躁的坐在临时指挥部的座椅上抽着雪茄。烟雾缭绕,呛得人喉咙发痒,但坎宁安似乎毫无察觉。他面前的地图上,代表英军的蓝色小旗已经稀稀拉拉,被大片的红色箭头和圆圈包围、分割,像是一块被蚂蚁啃噬的奶酪。
“72小时……”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将雪茄屁股狠狠摁在烟灰缸里,捻得粉碎,“那帮坐在威斯敏斯特宫里喝着下午茶的蠢货,他们到底在争论什么?还在为国王陛下的脸面和帝国的虚名讨价还价吗?”
他的副官,一个名叫皮尔斯的年轻中尉像是被魔鬼勾去了灵魂一般,手指捻住了那张从伦敦寄来的电报走进了临时指挥所内。
皮尔斯的脸色苍白如纸,夹着雪茄的手微微颤抖。坎宁安一眼就看出了不祥的征兆——这个平时镇定自若的年轻军官,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刚刚目睹了世界末日。
\"说吧,皮尔斯。\"坎宁安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皮尔斯将那封电报递上,“伦敦方面让我们撤退......”
坎宁安的手仿佛被雷电击中,电报纸在他指间瑟缩颤抖。他反复读了三遍那几行简短的文字,每读一遍,脸色就更加铁青:伦敦方面要求阿奇博尔德·坎宁安在加各尔达发动一次佯攻以欺骗明国人大英帝国准备殊死一战,同时将剩余的大部队通过铁路撤往科伦坡,在那帝国皇家海军已经准备好将他们带回欧洲了。
坎宁安的手指攥紧了电报,指节泛白。纸张在他的掌心中被揉成一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