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已经被明军围困了整整两个多月，从三月中旬一直围困到现在的六月份，即便如此，城中的清军丝毫没有任何投降的迹象。城外，明军的堑壕已经挖得如同蛛网，将这座清王朝的龙兴之地死死缠住。城外百里外便是明军密集的重炮群，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朝城中倾泄炮火。
而在城外可能出现清军援军的高地上尽是明军的观察哨，在空旷的平原上没有人知道这黑土地里埋着的是尸体还是地雷。
城内的日子则像是活在地狱里。
盛京将军爱新觉罗·德昌，一个戴着花翎的固山额真，正站在大政殿残破的屋檐下，呆滞地望着南方。曾经金碧辉煌的琉璃瓦被炮火掀飞了大半，露出黑乎乎的椽子，就像一具被剔光了肉的骨架。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尘土和尸体腐烂的混合气味，让他几欲作呕。
粮草在三天前已经告急，弹药库也在今日早晨被明军的重型榴弹炮打中产生了大爆炸，可以说整个奉天已经弹尽粮绝了，但他又得选吗？李昊阳那便下了死命令，奉天和他只能活一个，即便爱新觉罗·德昌再怎么想守，没有枪没有粮，他拿什么守？
德昌用颤抖的手抚摸着腰间的佩刀，这把传承了七代的满洲佩刀如今已经是他最后的依靠。他转身走进大政殿内，昏暗的大殿里，几十名残存的八旗将领正围坐在一张破旧的桌案前，桌上摊着一张奉天城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明军的炮位和堑壕。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焦黑的传令兵跌进殿门，“将...将军...昭陵...昭陵丢了...”
“昭陵丢了……”
这四个字仿佛有千钧之重，将大政殿内最后一丝生气也彻底抽干。
德昌猛地一晃，一时间有些恍惚。昭陵...那是大清皇帝长眠之地，丢了代表什么？是不是代表着他们已经走到最后了？德昌抓住了身后朱红的柱子在勉强站起身，若是按照他之前的性格，这种擅传“谣言”者一定会被他砍下脑袋，但现在德昌明白即便是砍了这传令兵又有什么用？
他能怎么办？杀了这个传令兵，昭陵就能回来吗？杀了这个传令兵，城外的明军就会退兵吗？
正当德昌打算对殿中文武说些什么时，城外隐约可以听到明军那夹杂着电流音的劝降声：“......各位...大清的巴图鲁…你们的皇帝在关内花天酒地，可曾想过你们这些在关外挨饿受冻的忠臣？放下武器，走出城来，我们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保证你们能吃上一口热饭……”
德昌听着这京师口音的满语，突然觉得这声音倒是有些熟悉。他浑身一颤，瞳孔骤然收缩。这声音不正是先帝的妹妹——爱新觉罗·永玉么？不是说永玉死在了江淮吗？！现在怎么会在明军阵中？！
“将军……那……那是……”一个年长的甲喇额真嘴唇哆嗦着，面如死灰。
“闭嘴！”
德昌像一只受伤的老虎猛地咆哮一声，他这话到底是说给自己手底下的听的，还是说给城外的永玉听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德昌自己知道。殿内的声音是没了，但城外的劝降声还在继续。
“...我是...大清第十一任天子的女儿，第十二任天子的妹妹...爱新觉罗·永玉...现在也是大明太子的太子妃......”
“大明太子的太子妃”这七个字，如同惊雷，在殿中每一个人的脑子里炸开。这不再是简单的劝降，这是诛心！这是在告诉他们，他们所效忠的血脉，他们引以为傲的姓氏，已经主动躺进了他们命中注定的敌人的龙床！
德昌比任何人都知道，当自己对年前奉天府内的兵变视而不见之时就会有这天，当弘谦造反要做摄政王那天开始...他德昌就注定了会有今天。他不恨自己视而不见，而是恨弘谦那个老家伙没对永宁，永玉二人下死手。
城外的声音还在继续，永玉那曾经娇柔的声音依然响着：“……你们的汗王，你们的贝勒，他们在哪儿？他们在关内，用你们用命换来的血汗钱，买洋人的玩意儿，睡汉人的女人！你们呢？你们连块干粮都啃不动了！各位大清的巴图鲁......降了吧！我以大清格格的名义恕你们无罪！”
殿内死一样的寂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粗重的喘息和心跳。终于，那先前说话的甲喇额真再也撑不住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将军……降了吧……没法打了……祖宗的陵寝都……都让人家给刨了啊！”
“放你娘的屁！”一个年轻的固山额真双眼赤红，猛地抽出腰刀，刀尖直指那老将，“我大清的巴图鲁，宁死不降！你这老狗，想当汉人的奴才吗？！”
眼见局势越来越混乱，德昌怒吼一声，“够了！”
德昌猛地抽出自己的佩刀，一下子削去了桌角，语气却无比的低落。“想投降的举手......”他知道这仗打不下去了，如果只是弹尽粮绝他德昌还可以和明狗打巷战，但现在城外出现的劝降声大差不差是曾经的大清格格的，这消息对原本就心生不满的底层士兵来说不亚于京师陷落。
德昌的话音落下，大殿里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动，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在闪躲，像一群被狼逼到悬崖边的羊，进退不得。那先前跪倒的甲喇额真，浑浊的老眼里流出两行清泪，他颤巍巍地，将那只满是老茧的手举了起来。不高，仅仅是举到了胸前，却仿佛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他这一举，就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一只，两只……殿内的手臂，如同被严霜打过的麦苗，稀稀拉拉，却又不可遏制地立了起来。
******
估摸着过去快有一个时辰，永玉觉得自己嘴巴都快念干了，但她又不得不念。这些天的战报他都看了个遍，先说明军的损失吧！朝鲜方面军减员了一半以上，机械化装备在奉天城外倒还好，一旦进了奉天城内便成了活靶子。若是加上补员的人数，死在这奉天城下的人已有万数，其中第一空降师就减员了三分之二。
朱简玺，这个未来的大明天子将一杯热水递到了永玉的面前：“喝口水吧！劝降不成，我军将会发动最后一次进攻。”
永玉接过那杯水，温热的触感从搪瓷杯壁传来，她眨巴眨巴了干涸的嘴皮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在这她不是那个飞翔的海东青，也不是什么大清的格格，更不是大明未来的皇后，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永玉原本认为：战争不过是像是回合制游戏一样，可真正见到以后她才明白工业化战争的...恐怖。
她还记得自己和朱简玺刚下火车时见到的场景：黑土地上随处可见炮弹的弹坑、战地医院内侥幸活下来的明军士兵们哀嚎着，即便有青霉素救他们的命，但那些断了的手脚却是永远也不会回到他们的身上......
朱简玺看到了永玉状态的不对，他缓步向前拍了拍自己这位未婚妻的肩膀，语气柔和了些许：“战争是要死人的。”
永玉被这一拍缓过神来，那失神的双目中恢复了些许神采。她轻抿了一口水，润湿干裂的唇瓣，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战争要死人，可是......可是我没想到会死这么多人。\"
朱简玺沉默了片刻，目光透过临时指挥所望向了远处硝烟弥漫的奉天城：\"这就是战争的代价。每一发炮弹，每一颗子弹，背后都是无数家庭的破碎。\"
\"那我们还要继续打下去吗？\"永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德昌他们若是不降......\"
朱简玺没有继续开口而是沉默，永玉抿了抿嘴唇她知道答案：今早上的晨会上，若是劝降无用半个小时后明军就会在西门发动总攻。
朱简玺沉默了片刻，随即从她颤抖的手中拿过那只搪瓷杯，随手放在一旁的弹药箱上。他没有再看她，而是转过身，平静说道：“永玉，你听着。我是大明的太子，而你是大明的太子妃。我们的任何一个决策都会直接影响战局，奉天城破就在眼前，洗刷我大明萨尔浒之战耻辱之日就在今天，你我一旦错失良机便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一辈子不得翻身！”
\"我只是觉得......\"永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一名传令兵匆忙跑进指挥所，气喘吁吁地报告：\"太子殿下！德昌那边有动静了！\"
朱简玺立刻收起了刚才的情绪，沉声问道：\"什么动静？\"
“白旗！”那传令兵依旧喘着粗气，“鞑子...”但传令兵很快就注意到了永玉明白自己说鞑子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对急忙改口，“清军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