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裴鄞接见完李大人,就听全喜禀报说阿娆来过,不过送完糕点就回去了。他黑沉目光盯着食盒片刻,全喜立刻将东西取出送上桌案,斟酌着意思道,“奴才可是要派人将欣美人追回来?”
算起来,裴鄞也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阿娆了,一是前朝事忙,水患频发,他身为廉政清明,心怀天下的好皇帝,自是夙兴夜寐处理朝政,片刻未曾松懈过。如今骤然停下来,他便觉得连日来不曾合眼的额角酸痛不已,连带着脑中都在尖锐地叫嚣着,他支掌撑住额头,冷白肌肤上眼尾浮现一丝疲惫的嫣红。
自登基之后,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唯二的安眠便是在欣月殿。
裴鄞本可以在闲暇时派人去接阿娆过来,可他也在探究自己隐在薄雾中的心意。
原本纳她入后宫只是为了睹人思人,让自己获得一丝宽慰。当年最为艰险之时,是阿眉救了他,让他渡过了那段时间最为轻松的半月,因此阿眉于他而言意义终究不同。
所以当看到阿娆时,裴鄞便遵从心中的想法,将其纳入后宫。她与阿眉像了五分,可性子却不像,没有阿眉的坚韧与温婉,这替代品到底有了一丝瑕疵。
裴鄞不喜瑕疵,也不愿意让这替代品顶着一张与阿眉相似的脸做些令他不喜的事,所以他派人让阿娆去学宫规,务必要改掉那浮躁虚荣的性子。许是因着人像性情不像,裴鄞对替身便没了多少移情,不过去了欣月殿三日就再未去过,可无极殿送出的赏赐却一次也未断过,也算是他自己对替身的几分恩赐。
后来他忙于政务,便没有再去后宫。再次见到阿娆便是舒妃朝他哭诉欣美人对安宁无礼,她一气之下便罚了欣美人跪在御花园,谁知半个时辰还不到,欣美人便晕了过去。
裴鄞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毫无波澜,在他心中,谁也比不得安宁这个女儿重要,因此时隔多日,他再次摆驾欣月殿,却不是为了宠幸,而是警告。
裴鄞也想不到,自那日起,他的生活中就多了一抹活泼灵动的身影。即便他数次让她恪守规矩,对方也还是拥有着深宫森严规矩下独特鲜活的灵动与生机,这样的生机如同一轮骄阳照亮他周身的黑暗,又如一轮皎洁明月照亮他踽踽独行的路。
裴鄞想知道自己对她究竟是移情,还是真正的欢喜,他亦迷茫了六日。
他撑着额头依靠在龙椅上,声音有些疲惫后的哑意,“派人将她召来无极殿。”
全喜掩住瞬间睁大的双眼,不知为何,心中却是一点也不惊讶,他低低应声,随后躬身出了殿门,理好自己的帽子,昂首阔步往外走去。他要自己去接欣美人。
而此时,阿娆正在遭遇回去后的拦路。宁美人不知何时攀上了舒妃,舒妃正带着安宁在花园中玩,今日的安宁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小裙子,因着秋季风冷,这时就已经给安宁披了一件精致小巧的带绒毛披风,小公主圆溜溜可可爱爱的脸被白皙毛茸茸的毛围着,分外白皙可爱。
宁美人率先看到阿娆,她登时冷哼一声,凑到舒妃跟前不知说了些什么,舒妃的目光就投了过来。被看到,阿娆自然要过去行礼,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安宁在场,舒妃在行礼一事上并没有磋磨阿娆,只是淡淡叫了声起,倒让一旁的宁美人想让她蹲着也不成。
她又将矛头放到安宁身上,朝舒妃恭谨道,“娘娘上次带着安宁公主玩儿便被不长眼的人打扰,这次安宁公主难得痊愈出门来玩儿,嫔妾真希望再没有上回那般不长眼的人了。”
她得意地瞪着阿娆,却发现阿娆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仿若她是个透明人。与此同时,身旁便传来安宁稚嫩可爱的声音,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阿娆,出口道,“漂亮姐姐。”
宁美人脸色率先一僵,安宁公主是在叫谁?云氏?
不光宁美人脸色不好,舒妃脸上也隐隐有些异色,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的安宁对云娆的印象居然这么好,那日之后便不时问她漂亮姐姐为何还不来看她。舒妃将安宁当做宝,自然不希望她心底除了有皇上和她外还有旁人,尤其是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云氏。
掩下心底不虞,舒妃优雅蹲在安宁身边,抱着她开口,“安宁乖,你该唤欣美人,唤姐姐不规矩。”
安宁是个乖巧的小孩子,见母妃这样说,她乖乖点头,只是眼巴巴望着阿娆,“安宁可以找欣美人玩儿吗?”
舒妃捏住女儿肩膀的手力度微微加重一分,当着云氏的面,她并不愿意女儿表现出亲近来,云氏刻薄张狂,焉知会不会对安宁下手,舒妃不敢冒这个险。
等劝说好女儿,舒妃让人带着她去看鱼,而后望着阿娆,还未说什么,全喜便赶了过来。
望着眼前的阵仗,全喜心中门儿清,当着众人的面朝阿娆微微伏身,“欣美人,皇上有令,召您去无极殿伴驾。”
此话一出,宁美人瞬间就忍不住躁动,她前几日去无极殿便被拦在了外面,这个死阉人说皇上事忙没有时间见她,怎么今日就主动要见云娆这个贱人了?她满心不甘,被阿娆压了一头的感觉更是让她如鲠在喉,难受不已。直到阿娆的背影消失了,宁美人的目光还是没有收回来,舒妃打量着她不甘怨怒的神情,眼底闪过些许狞笑。
越多人厌恶云氏自然最好,天欲其亡,必使其狂。若是云氏自食恶果,那她也免了脏手的可能。可若是云氏再如此得宠下去,不光是她,后宫诸多人怕是都坐不住了,她坐山观虎斗就是。
云氏的好日子即将到头了。
噙着浅淡的笑,她带着安宁缓缓离开了御花园,而自顾自上来交谈热络的宁美人则没有跟上来,她还在死死盯着阿娆离开的方向,表情转为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