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灯嗡嗡作响,把张伟的影子钉在斑驳的墙面上。
他攥着个牛皮纸信封,指节捏得发白,见罗有谅正在记笔记,硬邦邦的声音撞在空气里:“罗友谅,我有件事跟你说,你有时间吗?”
笔尖在纸页上顿了顿,罗有谅没抬头,声音比窗台上的冰棱还冷:“没有。”
张伟的脸腾地红了,像被人当众掼了把热沙子。
他往前凑了半步,信封在手里揉出褶皱:“你……你可以不参加聚会,但是你为什么不交团费?”
这话像憋了许久的炮仗,终于炸出来时,带着股豁出去的莽撞。
罗有谅这才抬眼。
他的目光很淡,像蒙着层薄冰,扫过张伟涨红的脸时,嘴角勾起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心里早冷笑开了,昨天将发财还念叨,说这次聚会收的钱明显超支,张伟却在班会上拍着胸脯说“保证人人有份”,此刻这副急赤白脸的模样,倒比谁都清楚。
“瞧你说的,”罗有谅把本子合上,声音里裹着点戏谑,像逗弄笼子里的鸟,“我又没去,交什么钱?该不会想让我当冤大头吧?”
张伟的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
他看见罗有谅眼底那抹了然的光,像面镜子,把自己那点心思照得透亮。
确实是收的钱不够了,想着罗有谅家挺富裕的,说不定能含糊着让他多交一份,既能补上空缺,又能在同学面前落个“顾全大局”的名声。
可此刻对方那双眼睛,像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剜在他的算计上。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张伟的声音开始发飘,手里的信封被捏得变了形,露出里面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团费是集体的钱,你作为班组成员……”
“哦?”
罗有谅微微倾身,灯的光落在他眉骨上,投下片阴翳,“集体聚会我没沾过半点光,现在倒要为集体的亏空掏钱?张班长这账算得,真是比算盘还精。”
张伟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周围同学投来的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穿着戏服的小丑,本想演场主持公道的戏,却被对方三言两语扒掉了伪装,连那点藏在心底的小九九,都被晒在日光灯下,无处遁形。
罗有谅没再看他,打开书看了起来。
随后做笔记,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张伟僵在原地,手里的信封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办法,咬了咬牙,自己贴补了不够的钱,不过他跟罗有谅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教室后窗的爬山虎爬进半片绿影。
杨小红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眼角的余光又飘向斜前方,将发财正埋头啃着本厚厚的习题集,后脑勺的头发被风扇吹得翘起来,像株倔强的狗尾巴草。
她的脸颊突然泛起热意,慌忙低下头,笔尖在纸上划出道歪歪扭扭的线,墨水晕开时,倒像朵没开全的桃花。
吴芳正对着镜子拔眉毛,眉头拧得像打了个结。
化学系那个男生送的搪瓷杯就放在桌角,杯身上“为人民服务”的红字被磨得发淡,她瞥了眼就心烦地推远些,心思早不在这屋里的人和事上。
“对了,发财,”罗有谅突然抬起头,指尖敲了敲桌面,“明天我有个小聚会,你去不去?”
将发财手里的铅笔“啪嗒”掉在地上。
他像被按了弹簧似的弹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去!去!我去!”
声音里的急切把杨小红吓了一跳,手里的笔滚到桌底,她弯腰去捡时,正撞见将发财涨得通红的脸。
“大哥,您可得带上我!”
将发财搓着手,眼睛亮得像揣了两颗星星。
但眼里的渴望藏不住,那可是能接触到核心资源的圈子,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去,他这是走了什么运。
罗有谅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出息。”
整节课他都像踩在棉花上,老师讲的“主谓宾”在耳边变成嗡嗡的蜂鸣,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聚会上可能见到的人。
手指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画圈,圈里歪歪扭扭写着,“明天该穿什么。”
笔尖戳破了纸页,他才猛地回过神,看着破洞处透出的光,忍不住嘿嘿笑出了声。
惹得前排的吴芳回头瞪了他一眼,他却笑得更欢了,连带着后颈的汗珠都闪着雀跃的光。
不知情的同学都觉得他可能处对象了。
走廊里的光线被窗棂切成一截截,张伟的影子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窜动。
他攥着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嘴里的咒骂像泼出去的脏水:“呸!什么东西!不就是不交团费吗?神气什么!”
刚被罗有谅噎得下不来台,满肚子火气没处撒,脚步也跟着发飘,直到撞上一堵“肉墙”,才猛地顿住。
“你眼瞎啊?不看路的吗?”
张伟捂着胳膊肘吼道,抬头就对上黄青松带着笑意的脸。
对方身后跟着几个抱着篮球的男生,球衣上的汗水还在往下滴,在地面洇出小小的湿痕。
“对不起。”
黄青松笑了笑,声音里听不出火气,确实是他走得急了些,撞上了人,道歉也无妨。
他这人向来如此,没必要的争执从不放在心上,倒显得几分能屈能伸的坦荡。
可张伟正憋着火,这声道歉听在耳里,反倒成了嘲讽。
他梗着脖子往前凑了半步,唾沫星子喷在黄青松的球衣上:“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刚才撞得我牙都快磕掉了!”
黄青松脸上的笑倏地收了,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他盯着张伟涨红的脸,眼神渐渐冷下来,语气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你想怎么样?”
“叫一声爸爸,我就原谅你!”
张伟被怒火冲昏了头,话一出口,连旁边的同学都倒吸口凉气。
他今天实在太倒霉了,被罗有谅羞辱,又平白撞了下,总得找个由头把气撒出去。
“碰!”
一声闷响炸在走廊里。
黄青松的拳头快得像道闪电,正中张伟的鼻梁。
张伟只觉得眼前一黑,温热的液体顺着鼻孔往下淌,滴在胸前的白衬衫上,开出一朵朵刺目的红。
“你……你敢打我……”
张伟捂着鼻子,话都说不囫囵。
黄青松没给他再说下去的机会,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人狠狠按在墙上。
墙上的凉意透过衬衫渗进来,张伟被掐得喘不过气,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人。
刚才还带着笑意的脸,此刻阴沉得像要滴出水,眼底翻涌着不加掩饰的戾气。
“你是哪里来的小杂碎?”
黄青松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种让人胆寒的狠劲。
“整个京城,除了罗友谅,还没人敢跟我这么说话。”
他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看着张伟涨得发紫的脸,眼神像在看一只碍事的虫子,“你这是,找死。”
旁边的男生赶紧上来拉劝,走廊里的喧闹声引来了路过的老师。
黄青松这才松开手,张伟顺着墙壁滑坐在地,鼻血糊了满脸,看着黄青松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背影里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彻骨的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