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微微的指尖刚碰到信封,指节就控制不住地发颤。
浅粉色的纸角被她捏得发皱,像片被揉蔫的花瓣。
周围窸窸窣窣的翻书声忽然都远了,她只听见自己擂鼓似的心跳,撞得耳膜嗡嗡响。
昨儿个托人把信塞到他桌肚时,手心的汗差点洇透了信纸。
信纸展开的瞬间,她眼里的光倏地灭了。
那几行字像淬了冰,每个笔画都透着股不容置喙的疏离,尤其是“家有娇妻”四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猛地把信纸攥成团,纸团在指间被捏得变了形,边缘的干花瓣簌簌往下掉。
“谁稀罕你呢!”
她咬着牙低骂,声音里带着哭腔,又怕人听见似的压得极低,“有什么了不起的……”
脸颊烫得能煎鸡蛋,方才揣在怀里的期待,此刻全变成了扎人的刺。
教室里吴芳有些心不在焉,手里的铅笔“啪嗒”掉在地上。
她戳了戳杨小红的胳膊,声音压得像蚊子哼:“你说……罗有谅跟她能成吗?”
杨小红正用圆规在草稿纸上扎洞,闻言嗤笑一声:“成不了。”
她抬眼瞟了瞟罗有谅的背影,他正低头看书,脊梁挺得像块门板,
“罗有谅那种人,怕是只有天仙才能配了,你看他那穿着打扮,能瞧得上咱们这些涂脂抹粉的?”
吴芳嘴角猛地一抽,这简直就戳她的肺管子。
“你就不能说点中听的?”
她搡了杨小红一把,却见对方正对着窗外翻白眼。
李微微气得脸都歪了,站在窗台边目光狠狠的瞪着罗友谅的背。
将发财转过来时,椅子腿在地面划出道刺耳的声响,他手里还捏着半截啃剩的玉米棒,玉米粒粘在嘴角亮晶晶的。
“不是我说你,”他往罗有谅桌上凑了凑,玉米香混着汗味飘过来,“李微微那身段那脸蛋,在这学校也算是不错了,你就真不动心?”
罗有谅刚把本子摊开,笔尖蘸着红墨水,闻言抬眼时,睫毛在镜片后轻轻颤了颤。
“我结婚了。”
他说这话时,指尖在本子上顿了顿,墨迹晕开个小小的点。
将发财嘴里的玉米棒“咚”地掉在地上,黄澄澄的玉米粒滚了一地。
他张着嘴半天没合上,像是被谁往喉咙里塞了个窝窝头:“结、结婚了?”
他伸手想去摸罗有谅的脸,被罗有谅那戏谑的眸子看得有些慌神,又猛地缩回来,“你这脸嫩得像刚剥壳的鸡蛋,怎么看也不像有婆娘的人啊!”
窗外的风卷着槐树叶扑在玻璃上,罗有谅的目光忽然柔和下来,像是落了层月光。
“下乡那年结的,”他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她特别好,会给我做衣服,会在我嘞的时候给我按摩,还会……”
他忽然停住,耳根微微发红,像是想起了什么羞人的事。
“行行行,知道你媳妇好。”
将发财捡着地上的玉米粒,往嘴里扔了颗,“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心早被人揣走了。”
他咂咂嘴,忽然对着教室后排挤眉弄眼,“可惜了那些偷偷往你抽屉塞手帕的姑娘,昨儿个还有人托我打听你爱吃甜的还是咸的呢。”
罗有谅没接话,只是把教案上的墨迹圈成个小小的太阳。
晨光从他肩头淌过,落在“胡好月”三个字上。
不知何时,他竟在纸角写下了她的名字,笔画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将发财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觉得嘴里的玉米粒没了滋味。
他往窗外瞥了眼,李微微那哀怨的眼神有些微妙。
他默默叹了口气,在心里给这些姑娘们点了根看不见的蜡。
遇上罗有谅这种把媳妇刻在心上的人,再热烈的心思,怕也只能像檐角的冰棱,见了太阳就化了。
食堂的蒸汽像团白茫茫的雾,把梁上的电灯泡都裹得发虚。
罗有谅刚把餐具放在桌上,就见无数双筷子在眼前晃,搪瓷碰撞的叮当声里,混着打饭窗口师傅的吆喝:“馒头就剩两笼了……”
他摸出怀里的本子,笔尖在“专题报告提纲”几个字上顿了顿。
“咋不回家?你家那口子不给你留饭?”
将发财端着餐盘“哐当”放在对面,盘子里卧着个油汪汪的荷包蛋,黄澄澄的颤巍巍的。
他往嘴里塞了口馒头,含糊不清地说:“你这天天回家的,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罗有谅把本子往旁边推了推,接过打饭师傅递来的白米饭,盘子烫得指尖发麻。
“下午要赶专题报告,回去一趟太费时间。”
他吹了吹碗里的热气,准备开吃。
“也是,你那脑子转得比算盘还快,咱系里就指望你这报告拿奖呢。”
将发财用筷子戳破荷包蛋,蛋黄流出来,浸得米饭都成了金红色,“不过说真的,咱们这大学的食堂饭菜可真好吃。”
罗有谅舀饭的手顿了顿,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挑了挑。
“以后以后也会越来越好的。”
食堂角落有人打起了喷嚏,惊飞了梁上栖息的麻雀。
罗有谅三口两口喝吃完饭,把碗餐具往桌角一推,又翻开了本子。
将发财看着他笔尖在纸上飞快游走,忽然觉得自己碗里的荷包蛋也没那么香了。
这人啊,心里装着事的时候,连饭都吃得像在赶时间,偏那眉眼间的温柔,藏都藏不住。
食堂门口的两个男人正踮脚张望,其中一个穿着褪色工装的抬手往角落里指:“瞧见没?穿长衫那个就是罗有谅。”
“长的也不怎么…………”
另个矮胖男人刚要撇嘴,话到嘴边却卡了壳。
罗有谅正低头写着什么,侧脸在蒸汽里若隐若现,鼻梁高挺得像刻出来的,下颌线绷得干净利落。
阳光从气窗斜照进来,给他发梢镀了层金,连耳后那点绒毛都看得分明。
“这……”
矮胖男人挠了挠头,刚到嘴边的刻薄话全咽了回去。
他自己黝黑的手背在窗玻璃上蹭了蹭,再看罗有谅那双白净的手捏着钢笔,忽然觉得刚才想编排的那些话,倒像是往亮堂地上扔泥巴,实在拉不下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