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等院子里所有人都睡后,胡好月摸着黑出门了。
晚风卷着城外的草腥气扑面而来,胡好月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的油光,眼神扫过远处连绵的黑黢黢的山影。
刚啃完最后一只烤鸡的黄舒琅跟在她身后,剔牙的动作粗鲁得跟她那张白净俊朗的脸完全不符,活像只没捋顺毛的黄鼠狼。
“您是没瞧见,前儿夜里我去护城河喝水,就见着三只狐狸往皇城根儿蹿,尾巴上的毛都闪着金光,定是想偷吸龙气呢。”
黄舒琅凑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睛里却闪着贪婪的光,“还有城西那棵老槐树,都快成精了,树干上能渗出琥珀色的汁儿,闻着就带灵气……”
胡好月没接话,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帕子上绣的缠枝莲。
她脚上的布鞋踩过带露水的野草,发出沙沙的轻响,目光却始终黏在不远处那座青瓦凉亭上。
月光透过亭顶的破洞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您倒是说句话啊,”黄舒琅急了,搓着手道,“真要是能逮着两只道行深的,剥了皮炖锅汤,保准您修为涨一截……”
“想吃妖?”
胡好月终于转过头,语气懒懒散散的,像猫刚睡醒时的哈欠,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你忘了天道那规矩?建国后不许成精,你能化成人形都靠我,还敢动这心思?”
黄舒琅脖子一缩,悻悻地闭了嘴。
她这副人模人样的皮囊,来之不易。
当年耗了百年修为都没化身,为了躲天雷,在乱葬岗啃了三年骨头才缓过劲来,哪敢真跟天道对着干?
胡好月的视线又落回凉亭。
亭子里亮着一盏马灯,昏黄的光晕里挤着五六个年轻男女,都是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褂子,面前摊着几本卷了边的书。
其中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身形清瘦,手里捏着支铅笔,眉头皱得紧紧的,正是萧阳。
“那男人有啥特别的?”
黄舒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瞧见一群愁眉苦脸的知青,正对着一道数学题争论不休。
萧阳的声音闷闷的,听着就带着股子郁气,想来是去年没考上大学,心里正堵得慌。
“红线。”
胡好月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风刮过草叶。
黄舒琅愣了愣,眯起眼仔细瞧了半天,也没见着什么线:“啥红线?月老那破线?您别逗了,现在没人供奉那玩意,哪来的红线……”
话没说完,就见胡好月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眸子深处翻涌着阴冷的光,像结了冰的湖面。
“当然是我的红线,”她缓缓道,指尖在空气中虚虚一勾,“当年我本想找个命格硬的绑一辈子,养着我全家人,结果…………”
黄舒琅被胡好月一点,这才看清,萧阳的手腕上果然缠着一缕极细的红丝,隐在袖口下,若有若无,正是妖修凝出的姻缘线的模样。
那红丝正微微发烫,像有生命似的往萧阳皮肉里钻,这是线在认主。
亭子里,萧阳正烦躁地抓着头发,忽然觉得手腕一阵发烫,他以为是蚊子叮了,抬手挠了挠,没在意。
旁边的女知青推了推他:“萧阳,这道题你会吗?我算来算去都是负数……”
萧阳“嗯”了一声,低头去看题,没瞧见身后那道冰冷的视线。
胡好月看着那缕红丝,指甲慢慢伸了出来,随后那红线直接被她锋利的指甲划断。
黄舒琅缩了缩脖子,忽然觉得夜风有点凉。
她这主人看着平时美得不可方物的,发起狠来可是能是要扒人心肝的,这姓萧的知青,怕是要遭殃了。
“他身上,还有别的东西。”
胡好月忽然开口,月光穿透凉亭的柱子,落在萧阳怀里揣着的一块玉佩上。
那玉佩在马灯下泛着幽幽的绿光,隐约能瞧见上面刻着的镇魂咒。
她笑了,“有意思,镇妖的玉……”
黄舒琅咽了口唾沫,看着胡好月一步步朝凉亭走去,裙摆扫过野草,惊起一片飞虫。
月光照在她脸上,一半亮一半暗,像朵开在坟头上的曼陀罗,美艳又致命。
夜风突然凝滞,胡好月指尖捏着个玄奥的诀印,唇间轻吐一声,“定”。
亭子里的知青们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连马灯的光晕都顿了顿。
她抬脚穿过凝滞的空气,走到萧阳身后。
他正低头盯着习题册,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颤,脖颈间挂着的玉佩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那是块通体翠绿的老玉,上面刻着的镇魂咒在月光下泛出极淡的银光。
胡好月的眼尾瞬间浮起一层寒意,像淬了冰的刀锋。
这玉佩绝非凡物,咒文的纹路里藏着凛然的正气,是专门克制妖邪的法器。
“看来是发现了什么……”
她低声道,指尖已经搭上了玉佩的绳结。
黄舒琅跟进来,看着被定住的知青们,又瞅瞅那块玉,满脸茫然:“什么发现了什么?这破石头能有啥讲究?”
“你懂个屁。”
胡好月没回头,指尖猛地用力,红绳“嘣”地断开。
她捏着玉佩在掌心掂量,玉质冰凉,咒文正隐隐发烫,像是在警告。
“华国有个特殊部门,专管精怪作祟的,十年前说是破四旧关了门,现在……”
她抬眼望向皇城方向,那里的夜空比别处亮些,“怕是又启动了。”
黄舒琅的脸“唰”地白了,爪子不自觉地缩了缩。
“以后可得小心点了。”
胡好月说着,掌心突然腾起一簇幽蓝色的火焰,狐火舔舐着她的指尖,带着焚尽一切的狠厉。
她将玉佩扔进火里,那翠绿的玉块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咒文在火中扭曲、变黑,像是活物在挣扎。
萧阳仍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眉头紧锁,浑然不知贴身戴了七日的玉佩正在被焚毁。
狐火越烧越旺,将玉佩裹成个蓝莹莹的火球,片刻后化作一捧黑灰,被胡好月轻轻一吹,散在风里,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她拍了拍手,撤了定身咒。
亭子里的知青们动了动脖子,像是刚从梦里醒来,没人察觉少了块玉佩,只有萧阳摸了摸脖颈,疑惑地嘀咕:“我玉佩呢?”
胡好月转身往外走,嘴角勾着抹冷峭的笑。
黄舒琅赶紧跟上,小声问:“那部门真回来了?咱们要不要躲躲?”
“躲?”
胡好月嗤笑一声,“这末法时代,谁能奈我何……”
她回头瞥了眼还在找玉佩的萧阳,眼底寒光乍现,“可别忘记今晚我们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