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正一点点漫过学校斑驳的砖墙。
向百合缩在教室后排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掉漆的木桌沿。
食堂里,杨小红那带着酸意的话像蚊子似的在耳边嗡嗡转,她却只扯了扯嘴角,露出半截嘲讽的笑。
罗有谅结婚的消息,她们知青点的比谁都清楚。
那年夏天下乡的卡车扬起漫天黄土,他穿着白色的衬衫站在田埂上,眼里满是冷漠。
可后来呢?
后来胡好月的出现,让罗有谅的目光再也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向百合的指尖突然有些发凉。
胡好月是真的美,不是城里姑娘那种带着娇气的精致,是像山野里的野蔷薇,带着点泼辣的鲜活,笑起来眼角弯弯的,连眼角的那颗小痣都跟着生动。
那时候队里的知青都说罗有谅傻,放着回城的机会不抓紧,偏要娶个没读过书的乡下姑娘。
可谁又懂呢?
向百合望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恍惚间又看见那年罗有谅背着胡好月趟过涨水的河,胡好月的笑声像银铃一样,在山谷里荡出老远。
杨小红还在宿舍絮叨,语气里的羡慕藏都藏不住,“你说这以后哪个女人嫁给他,命的有多好。”
吴芳没接话。
可脸上恍惚的神情,都在预示着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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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青松拍着罗有谅的肩膀说笑,眉眼间不再有当年那股子执拗的锐劲儿。
罗有谅和他们道别,转身走向校门口,步伐不快,却很稳。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像一幅被拉长的剪影。
校门口的老槐树下,那辆二八杠自行车擦得锃亮,车把上还缠着一圈褪色的红绸子。
那是当年胡好月给他缠的,说是乡下的习俗,能保平安。
罗有谅把手里的铝制饭盒小心翼翼地放进车筐,饭盒上还印着“劳动最光荣”的红字。
他长腿一跨坐上自行车,脚蹬子轻轻一踩,链条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车轮碾过地上的碎石子,发出细碎的声响,慢慢悠悠地驶出了校门。
车筐里的饭盒随着车身晃动,偶尔碰撞一下,发出沉闷的“哐当”声,像是在应和着他哼起的不成调的曲子。
向百合站在教室的后窗旁,看着那辆自行车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她忽然就懂了。
罗有谅不是傻,他只是找到了比回城更重要的东西。
就像她妈做的贴饼子,比不上3里的白面馒头精致,却带着烟火气的实在,一口下去,全是家的味道。
铝制饭盒里的排骨还冒着热气,胡好月夹起一大块送进嘴里,脸颊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小松鼠。
“有谅哥,你们学校这菜里放的油可真足,就是没家里的香!”
她眼睛亮晶晶的,眼角那颗小痣随着笑纹跳了跳,罗有谅瞧着,只觉得心口像被温水浸过,软得一塌糊涂。
他刚想说“喜欢明天再给你带”,院门口就传来“噔噔”的脚步声,罗爱月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进来,帽子歪在一边:“妈妈,你在吃什么?”
胡好月手忙脚乱地扒拉完最后一口,连饭盒壁上的汤汁都用馒头擦得干干净净,这才抬起头,脸上还沾着点油:“没、没什么呀。”
罗爱月却已经瞅见了空饭盒,小嘴一撅,叉着腰站在门槛上:“妈妈,你肯定背着我吃好吃的了!”
他几步跑到桌前,踮着脚够到饭盒闻了闻,鼻子皱成个小老头:“明明就是肉香味!”
“这是你爸爸中午没吃完的。”
胡好月赶紧揉了揉儿子的头发,立马开口说道:“你姥姥今天炖了猪肘子,妈妈那碗分你一半,比这个香十倍!”
罗爱月的眼睛“唰”地亮了,手指卷着衣角怯怯地问:“真的?不骗我?”
“骗你是小狗。”
胡好月刮了下她的鼻尖,他立马开心的跑出了屋子。
罗有谅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儿子的背影,无奈的笑里裹着点酸涩。
那是什么他剩下的?
明明是他特意让食堂师傅多加的肉,自己带回来给她的。
“对了,明天放假,我带你出去玩。”
胡好月原本躺着的身子立马坐立了起来,“真的?”
“嗯!”
“去哪里玩?”
“去吃好吃的。”
“那好。”
胡好月最喜欢美食了,从来京城起,好多地方都没去过呢!每个巷子又长又大,地方都都逛不完。
风带着点冷乎气儿,吹得院门口的梧桐叶沙沙响,她脚步轻快,转眼就到了黄舒琅家那扇挂着铜铃的木门前。
“吱呀”一声推开门,迎面就撞见黄舒琅盘腿坐在院里的石桌上,油乎乎的手正扯着半只烤鸡往嘴里塞。
光把她的脸映得油亮,嘴角挂着金红的油汁,活脱脱一只偷食的黄鼠狼。
胡好月心里暗笑,亏得她还总装模作样穿件体面长裙。
“主人,您咋来了?”
黄舒琅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说话都含糊不清,油星子随着话音溅出来。
胡好月的目光早黏在那只烤鸡上了。
金黄的鸡皮烤得发脆,油珠子顺着鸡腿往下滚,焦香混着孜然味儿直往鼻子里钻,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带了点馋:“你在吃啥好吃的?”
“烤鸡!”
黄舒琅得意地举了举手里的鸡腿,鸡皮“咔嚓”响了一声,“刚出炉的,外酥里嫩,来一只?”
“一只哪够?”
胡好月挑眉,往石桌前凑了两步,下巴微微一扬,“给我来五只。”
黄舒琅手里的鸡腿“啪嗒”掉在盘子里,他愣了愣,上下打量胡好月。
罗家也算是大富大贵了,也不至于让她馋成这样吧?
她摸了摸下巴,刚想多问两句,就对上胡好月瞪圆的眼睛。
那双眼睛本就生得水灵,此刻一瞪,眼尾微微上挑,倒显出几分泼辣的娇俏。
“愣着干嘛?”
胡好月伸手在石桌上敲了敲,“还不快给我拿鸡?”
“是是是!”
黄舒琅连忙应着,转头朝屋里喊,“你们两个,赶紧的!”
“是,姥姥。”
两道声音齐声应着,转身就往厨房跑,布鞋踩在石板路上“噔噔”响,快得像两道风。
胡好月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嘴角,转身往石凳上一坐,拿起黄舒琅还没开吃,掉在盘子里的鸡腿,也不管烫,直接咬了一大口。
酥脆的鸡皮在嘴里化开,肉汁烫得她直吸气,却舍不得松口。
黄舒琅在一旁看得直咋舌,心想这罗家是不是贼抠搜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