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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竹炸开的碎屑如红雪纷扬,罗有谅掌心的温度有些高。

胡好月望着门上斑驳的朱漆,忽然觉得这道深红的门像道凝固的血痕。

穿堂风卷着鞭炮硝烟掠过青砖地,她数着脚下磨出包浆的石板,每一步都比踩在自家四合院的老地砖上硌得慌。

\"对了,四斤会来吗?\"

胡好月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得他差点绊了脚。

抬眼望去,胡好月正盯着垂花门上褪色的彩绘,看着门框边缘的裂痕。

罗有谅松开她的手,动作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疑惑:\"他有事,来不了。\"

\"那真是可惜了,不来也好,关野也算能死心了。\"

胡好月轻叹着转身。

罗有谅望着影壁墙上剥落的砖雕,想起四斤握着船桨总喜欢在渡口眺望的背影。

风裹着远处零星的爆竹声卷进来,红绸喜字在廊下猎猎作响,却怎么也掩不住宅院里暗流涌动的叹息。

喜烛摇曳的光晕里,关野的指尖在胡好月掌心微微发颤,像是深秋枝头将坠未坠的枯叶。

\"关野,祝你幸福。\"

胡好月望着对方苍白的唇色,忽然想起初见时少女,热情的说着马。

此刻那抹清亮早已碎成满地月光,唯余嘴角牵强的弧度,像朵在霜雪里勉强绽放的花。

\"好月,谢谢!\"

关野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胡好月望着她泛青的眼睑,不太懂人类的情绪。

那些辗转反侧的深夜,那些欲言又止的黄昏,此刻都凝结在她问出那句话时骤然绷紧的肩胛:\"你今天看到四斤了吗?\"

这句话像枚带着倒刺的银针,扎破了室内的喜意。

胡好月攥紧她冰凉的手,想起有谅哥说四斤没来。

她果断回道:\"没有,有谅哥说他不会来的,你安心的嫁吧!\"

话音未落,关野已缓缓抬起手臂,朱红盖头如一片坠落的晚霞,遮住了她眼底翻涌的暗潮。

\"哎呦!新娘子快,出门了!\"

媒婆尖锐的催促声刺破寂静,绣着并蒂莲的红盖头下,传来压抑的抽气声。

胡好月望着关野被搀扶着迈出门槛的单薄身影,嫁衣上金线绣的凤凰在风里翻飞,却怎么也掩不住她踉跄的脚步。

朱红大门在身后轰然闭合,将满院喧嚣隔绝在外,只余送亲队伍的唢呐声,呜咽着穿透灰蒙蒙的天空。

花轿前,新郎官伸手掀开轿帘的瞬间,胡好月看见他眼中滚烫的爱意。

那人或许真的比四斤更适合关野,这是见了这个男人后,胡好月给的肯定。

梧桐叶在风里打着旋儿,卷着街边闲聊的碎语扑向四斤的耳朵。

他低头紧了紧破旧的蓝布帽檐,喉结在粗布衣领间艰难滚动。

两个妇人站在供销社门口嗑着瓜子,红艳艳的喜糖纸在她们指间翻飞:\"听说了吗?关家的小姐出嫁了。\"

\"可不是嘛!那小汽车接送来着。可真有排面。\"

\"听说还给了五大件呢!\"

这些话像锋利的碎瓷片,一片片割着他的心口。

四斤捏着的手掌沁出冷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远处传来汽车的轰鸣声,他猛地抬头,看见巷口扬起的尘土中,黑色轿车如巨兽般缓缓驶来。

人群骚动起来,孩子们追着车跑,碎金似的阳光洒在锃亮的车身上,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悄悄退到墙角的阴影里,破旧的汗衫被风掀起边角。

当婚车缓缓转过巷口,他终于看清车窗后晃动的红盖头,像团燃烧的火焰。四斤的嘴唇翕动,沙哑的声音被呼啸的风撕碎:\"傻子,祝你幸福。\"

这话刚出口,喉头便泛起铁锈般的苦涩,他想起关野踮着脚往他船里塞粽子的模样,想起她在渡口一等就是一整天的执着。

风掠过他发间,四斤握紧腰间藏着的匕首。

在码头与人拼杀的夜晚,那些刀口舔血的日子,此刻都化作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

他何尝不明白那红盖头下藏着多少期待,可他给不了凤冠霞帔,给不了现世安稳,甚至无法保证明日是否还能站在这里。

婚车渐行渐远,扬起的尘土落满他的肩头。

四斤望着空荡荡的巷子,弯腰捡起地上飘落的喜糖纸。

光透过斑驳的糖纸,在他掌心投下细碎的红影,恍惚间又看见关野笑靥如花:\"等你回来,我给你包红豆粽。\"

可如今,这红豆般的相思,终究只能化作巷口一声沉重的叹息。

暮色漫过青瓦时,四斤还攥着那张揉皱的喜糖纸。

巷口老槐树的影子斜斜切在他身上,像道跨不过去的伤疤。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二斤嚼着草根晃出来,军绿色外套的破洞在风里忽闪:\"喜欢就去抢啊!\"

这话惊得四斤指尖一颤,糖纸飘落在青石板上。

他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喉咙发紧:\"不了,我们不合适。\"

风卷起墙角的枯叶,扑簌簌撞在他裤腿上。

二斤伸手搭上他的肩,掌心的老茧硌得生疼:\"也对,我们的命都是谅哥的。\"

这句话让两人同时沉默。

远处传来零星的爆竹声,混着谁家飘来的红烧肉香。

二斤率先笑出声,带着几分自嘲,四斤也跟着笑了,笑声撞在斑驳的砖墙上,又碎成满地回响。

暮色彻底笼罩小巷时,他们并排往回走,影子在月光下越拉越长,像两柄收进鞘中的刀,所有锋利的过往。

胡好月倚着廊柱望着天边的云,想起关野嫁衣上的金线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突然,一道黑影笼罩下来,抬眼便见个男人举着斟满的酒杯,酒液在杯口轻轻晃荡,映出他嘴角张扬的笑:\"你好,我叫黄青松,是罗有谅的发小,认识认识。\"

男人袖口蹭着淡淡的烟草味,身后宾客正三三两两散去,有人打着酒嗝与主人道别,孩童攥着吃剩的喜糖在回廊追逐。

随着最后一声爆竹在夜空炸开,送亲的队伍已消失在巷子尽头。

胡好月望着空荡的庭院,红绸喜字在夜风里猎猎作响,恍惚间又看见关野掀起红盖头时,眼底转瞬即逝的落寞。

散席的余韵里,罗有谅阴恻恻的看着黄青松的酒杯与胡好月轻轻相碰,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维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