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考上……不,这不可能……我怎么会没考上……”
萧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成绩单上的数字在眼前扭曲成狰狞的蛛网。
310分的红线像道无形的鸿沟,而他的298分正卡在深渊边缘。
窗外的风声突然刺耳得可怕,他死死盯着隔壁栏板上白笑笑的名字,350分。
那分数此刻竟化作一柄利刃,将他苦心经营的骄傲戳得千疮百孔。
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萧阳跌跌撞撞冲下三层楼。
筒子楼的走廊飘着煤球燃烧的呛人气息,各家各户的门缝里漏出此起彼伏的祝贺声。
“笑笑啊!你可真厉害,考上了。”
“可不是嘛!笑笑,以后我们可得沾沾你的福气。”
转角处,王婶举着搪瓷缸拦住他:\"萧阳啊!回来了?看见笑笑的成绩没?这可是咱们楼第一个大学生……\"
话音未落,萧阳已擦着她肩膀冲过,带翻了墙角晾晒的咸菜坛子。
白笑笑被七八个邻居围在中间,搪瓷盆里的水果糖被分抢得所剩无几。
\"笑笑啊!你是有出息的,考上了!\"李大爷的旱烟杆激动得直抖,烟灰簌簌落在她褪色的蓝布衫上。
陈嫂捏着她的手直晃,金戒指硌得她腕骨生疼。
白笑笑垂眸望着脚尖,楼道灯泡的光晕在她睫毛投下细小的阴影。
“对了,孩子在医院还好吧?”
“是啊!多久能回来?”
\"谢谢婶子们的关心,孩子的事情医生会处理,我先回家了。\"
她努力扯出个笑,声音却像泡在冰水里的棉布,绵软又冷硬。
人群自动让出条道,她抱着装满贺礼的铝饭盒转身时,听见背后压低的议论:\"这笑笑命苦,她男人又不管他们娘俩……\"
\"听说他男人没考上……\"
铁门在身后重重关上,白笑笑靠着门板缓缓滑坐下去。
窗外突然传来萧阳砸门的声响,声嘶力竭的质问混着玻璃碎裂声:\"白笑笑!你凭什么……\"
她捂住耳朵蜷缩成一团,冰凉的水泥地渗着潮气。
录取通知书从铝饭盒夹层滑落,烫金大字在阴影里泛着冷光。
楼下又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夹杂着孩童追逐的笑闹。
而这个狭小的房间里,白笑笑的狂喜交织成酸涩的泪,顺着她紧咬的牙关,无声地滴落在命运转折的裂痕里。
萧阳的咒骂声渐渐消散在楼道尽头,白笑笑扶着墙缓缓起身,指腹摩挲着冰凉的门把手。
窗外暮色渐浓,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灶台。
铝锅里的剩饭早已凉透,她就着昏暗的灯泡,将仅存的两个鸡蛋打散,金黄的蛋液在铁锅里滋啦作响,混着葱花的香气,却冲不散满室压抑。
饭盒盖上的热气氤氲了她的眼睛,白笑笑踩着路灯的碎影穿过三条巷子。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惨白刺目,消毒水混着中药的苦涩钻进鼻腔。
她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前顿住脚步,床上的小人儿瘦得脱了形,发间还别着去年生日买的塑料蝴蝶发卡,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暖暖,妈妈来了,今天给你做了鸡蛋……\"
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般沙哑。
萧暖暖气若游丝地转过脸,干裂的嘴唇扯出个微笑:\"妈妈,谢谢。\"
骨节分明的小手颤巍巍地伸向饭盒,白笑笑赶紧托住女儿的后背,将温热的粥一点点喂进她嘴里。
第一口咽下时,暖暖的睫毛轻轻颤抖,第二口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白笑笑慌忙放下碗去拍背,褐色的呕吐物溅在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刺鼻的酸腐味混着鸡蛋香。\"
对不起......\"
萧暖暖虚弱地呢喃,泪水顺着凹陷的脸颊滑进枕头。
白笑笑咬住颤抖的嘴唇,用手帕仔细擦净女儿嘴角:\"没关系,咱们歇会儿再吃。\"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滴敲打着玻璃。
白笑笑将女儿重新安顿好,伸手抚平她凌乱的发丝。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她忽然想起去年此刻,女儿还活蹦乱跳的。
如今命运的巨轮碾过,只剩这一方小小的病床,和永远喂不进的半碗热饭。
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还在期待什么。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响在空荡的房间格外清晰,白笑笑将搪瓷饭盒搁在斑驳的木桌上。
月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玻璃,在墙面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她蜷缩在褪色的棉被里,罗有谅那句\"靠别人还不如看自己\"在耳畔反复回响,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萧阳那个高考落榜生,究竟是如何踩着时代浪潮登顶首富之位?
腊月二十八的集市人声鼎沸,罗有谅戴着帽子,牵着蹦蹦跳跳的胡好月在摊位间穿梭。
写春联的老先生挥毫泼墨,\"春风送暖入屠苏\"的墨迹未干,就被冻得结了薄冰。
胡好月踮着脚去够挂在竹竿上的红灯笼,羊角辫上的绒球随着动作晃个不停:\"爷爷,这个最红!\"
1978年2月7日,天还未亮,四合院就炸开了第一串鞭炮。
硝烟裹着糯米香在青砖灰瓦间弥漫,孩子们举着竹竿挑着鞭炮满院跑,炸碎的红纸像红蝴蝶般漫天飞舞。
罗有谅往胡好月兜里塞满水果糖。
白笑笑站在筒子楼的阳台上,看着远处四合院方向腾起的烟花。
那簇金黄的火星刺破夜空,照亮她攥着旧报纸的手。
楼下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混着此起彼伏的\"新年好\",而她的目光穿过纷飞的爆竹碎屑,仿佛已经看见新时代的曙光正在地平线缓缓升起。
铜门环叩响的声音惊飞了檐下麻雀,胡好国攥着行李箱的手微微发颤。
推开雕花木门的刹那,蒸腾的热气裹挟着红烧肉的香气扑面而来,八仙桌上摆满了他最爱吃的菜。
宋小草从厨房探出身,白发在蒸汽里若隐若现,胡安全突然僵住,瓷杯里的茶水泛起细密涟漪。
“爹,娘,妙妙。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
空气陡然凝固,只有挂钟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关妙妙手里的筷子“当啷”掉在碗里,瓷碗与木桌相撞的脆响惊醒了凝滞的时光。
宋小草围裙上的面粉还未拍净,已快步奔来,浑浊的泪水在眼角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