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裹着料峭寒意掠过青砖灰瓦,胡好月踩着薄雪走进大院时,鹅黄色呢子大衣的下摆被吹得轻轻翻卷。
怀中的孩子裹着绣着虎头的襁褓,粉嫩的小脸从红绸里探出来,被风一吹,突然“哇”地哭出声。
“给我抱。”
罗有谅快步上前,手先探了探孩子的小脚丫,确认裹得严实才接过襁褓。
他空着的手顺势拢住胡好月被风吹散的鬓发,指尖掠过她有些泛红的耳尖,“把领口再扣两颗,风都钻进去了。”
胡好月仰头望着他,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雪沫。
初春的阳光穿过他身后的老槐树,在他绿色的军大衣上投下斑驳光影,那双总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温柔,如冬日里永不熄灭的炉火。
“有谅哥,这上学好玩吗?”
她揪着大衣上的牛角扣,语气里藏着几分忐忑。
罗有谅单手托着孩子,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她冻得发红的鼻尖:“当然好玩。等你认识了字,想看什么书都成,想去哪儿写信一寄,火车就能带你去。”
他故意压低声音,用下巴点了点远处挂着“扫盲班”木牌的教室,“听爷说,李老师可会讲故事了,《西游记》里的孙悟空,一个跟头能翻十万八千里呢!”
胡好月眼睛亮了亮,随即又垮下脸:“真有这么神?”
十万八千里?
她们妖都没那么快的速度。
伸手戳了戳襁褓里安静下来的孩子,小手指被温热的掌心轻轻握住,“那我回去跟奶商量商量,不去了可以吗?”
话音未落,罗友谅突然停住脚步。
他低头凝视着她,眼底翻涌的情绪让胡好月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靠谱?”
他声音里带着少见的认真,喉结动了动,“非得让哥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才知道它只有你吗?”
风卷着未化的雪粒打在两人身上,胡好月望着他睫毛上凝结的霜花,突然觉得心有些惶动。
“我去还不行嘛!”
她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膀,伸手去够孩子的小手,“不过你得答应我,每天放学都得给我做好吃的。。”
“行!给你做,天天,年年,岁岁,月月……”
罗有谅笑出声,笑声惊起槐树上的麻雀。
他腾出手臂揽住她的肩,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两人踩着积雪往大院里走去,襁褓里的孩子突然“咯咯”笑起来。
胡好月望着罗有谅侧脸被阳光镀上的金边,忽然觉得,这上学也没那么抵抗了。
北风卷着最后几片残雪掠过青瓦,罗老爷子戴着羊皮帽,双手笼在对襟棉袄袖筒里,早就在朱漆大门前来回踱步。
听见脚步声,浑浊的眼睛顿时亮起来,布满老年斑的手颤巍巍地张开:“哎呦,祖爷爷的乖孙还有孙女来了……”
罗爱月像只欢快的雀儿挣脱胡好月的手,扑进老爷子怀里。
帽子上的羊角辫上的红头绳扫过老人布满皱纹的脸,甜糯的声音在院子里荡开:“祖爷爷,爱月想你了,还有奶奶!”
“心肝宝贝儿!”
老爷子笑得满脸褶皱,枯瘦的手指刮了刮孩子鼻尖,“小嘴抹了蜜似的!走,祖爷爷带你去看新买的冰糖葫芦,保准比外头卖的还甜!”
他佝偻的脊背突然挺直了些,牵着爱月往侧院走去时,脚步都轻快得像个孩童。
在老爷子心里,男孩子是重要的,他也没有讨厌罗守月的意思,只是心里更加偏爱罗爱月而已。
胡好月望着祖孙俩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爱月可真傻,这都要上学了,还被老爷子哄得只见眉毛不见眼的。
罗有谅揽住她肩膀,低声说:“老人家疼孩子,爱月又嘴甜,爷难免多疼他一些。”
说话间,屋里传来爽朗的招呼声:“老头子就这毛病,来,把守月给我抱抱!”
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已迎到门槛边,深蓝色棉布衫浆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
罗有谅小心地将襁褓递给他奶,手掌在衣襟上擦了擦才去碰孩子。
罗老太太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掀开襁褓一角,眼底溢出温柔:“咱们守月又长肉了,小脸圆乎乎的。”
堂屋门帘一挑,暖意裹挟着炭火气扑面而来。
八仙桌旁,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正起身相迎。
藏青色布衫洗得泛白,补丁都针脚细密,鬓角别着朵素净的白绒花。
她有些局促地绞着衣角,却仍大方地屈膝行礼:少爷,少…………”
“叫我有谅吧!这是爱月,我爱人,现在可是新社会,可不兴资本家那作态。”
罗有谅眼里带笑,打断她的话,可是那笑意让她感觉有些瘆得慌。
“是,我知道了。”
声音虽轻,却透着利落。
“这是张嫂是一个月嫂,专门请来照顾孩子的。”
老太太拍了拍张嫂的手背,“手脚麻利,家里的针线活、灶上的事都拿手。”
张嫂被夸得红了脸,忙低头给胡好月斟茶,青瓷碗里的茉莉花在热气中轻轻舒展,氤氲的茶香里,房间中一片和谐。
罗守月能吃别人的奶?那是不能的,还好她断奶了。
现在吃的是人参娃娃的须,不吃维持不住人形。
交给别人带她她不放心,人参娃娃倒是可以。
既然这样打算了,她也就这样做了。
===========
夜幕笼罩着老宅,黄灯昏黄的光晕在窗纸上摇曳。
胡好月拿着笔写着123…………
福娃抱着哭闹不止的罗守月来回踱步,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瞧着胡好月也不管不问的,他气得抱着孩子就消失了。
\"青来!\"
它对着地面上轻唤,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
话音刚落,淡淡清光亮起,它抱着罗守月从地下钻了出来。
李青来看着它病恹恹的样子,显然是被折腾得不轻。
\"每天用幻术哄那个张婶,我都快维持不住法力了!\"
正巧李青来刚洗完澡,湿漉漉的头发还滴着水。
结束一天的挖矿工作,疲惫写满整张脸。
看见屋内的情形,随即叹了口气:\"福来,我也不会带孩子。明天还要下矿,你饶了我吧。\"
福来急得眼眶发红,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
福娃把罗守月往他怀里一塞,气鼓鼓地说:\"我每天要守着药田,还得给这小祖宗提供人参须,哪有精力带她?\"
说着一跺脚,化作一道绿光钻进地里不见了。
李青来看着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他的罗守月,有些于心不忍。
屋内陷入僵持,只有罗守月的哭声在寂静中回荡。
李青来望着罗守月,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抱过孩子:\"就一晚,下不为例。\"
他对着地底下说了一句。
随后笨拙地拍着孩子后背,动作虽然生硬,眼里却渐渐浮现出一丝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