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蝉鸣聒噪地撞在雕花玻璃窗上,罗老爷子布满老年斑的手小心翼翼托着襁褓,胡好月半倚在金丝绒软垫上,头发随着轻笑轻轻晃动。
新生儿粉雕玉琢的小脸被亲得皱成一团,老人爽朗的笑声震得房间里的灯微微发颤:\"好月啊!你可是我家的大功臣啊!想要什么?你说,爷都给!\"
鎏金托盘上的长命金锁泛着温润的光,罗老婆子将金锁轻轻系在婴儿颈间,红绳衬得孩子越发粉嫩。
这一幕落在江诗雨眼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当年她在产房痛得死去活来时,罗家送来的不过是一碗寡淡的小米粥。
此刻罗海涛正殷勤地给父亲斟茶,青瓷杯盏相碰的脆响,像极了当年她破碎的期待。
\"海涛,妈跟爸可真大方,\"江诗雨李翠兰倚着门框轻笑,指间翡翠镯子撞在红木上发出清脆声响。
\"当初我生有谅的时候,可没这个待遇呢!\"
这话像根细针,精准扎进江诗雨的心口。
她想起自己生产那日,罗宅上下忙着筹备老婆子的寿宴,产房外只有三个小姑子送来的半块冷掉的绿豆糕。
胡好月垂眸掩饰住眼底的得意,轻声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多见外。\"
她腕间新的翡翠手串随着动作轻晃,正是刚才老太太给的。
江诗雨皮笑肉不笑地凑近,突然伸手捏了捏婴儿的小脸:\"瞧瞧这眉眼,跟咱们老罗家的种就是不一样。\"
这话惊得胡好月脸色一白,该死的?看出来了?
她赶紧打量了一下罗守月,吓死她了,这不是挺像人的嘛!
罗老爷子脸色沉了下来,刚要开口,宋小草突然起身,衣角扫落了案上茶盏。
青瓷碎裂声中,她望着满地狼藉轻声道:\"我去厨房看看给好月炖的鸡汤。\"
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江诗雨的嗤笑:\"连个碗都端不稳,也不知道怎么照顾我家有谅的。\"
长廊尽头的穿堂风卷着桂花香扑来,宋小草扶着朱漆廊柱一脸不爽。
“呸!什么人呢!伺候有谅?有谅这么实诚的一个孩子需要伺候?”
他伺候自己闺女还差不多。
暮色渐浓时,胡好月的厢房亮起暖黄的灯。
“有谅哥,你娘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罗有谅给她擦手的帕子一顿,眸子暗沉,转眼即逝。
“她不喜欢你就不喜欢吧!我喜欢你,稀罕你就行了,以后陪你到老的是我,你男人。”
罗友谅声音低沉暗哑,似乎很是认真。
“哇哇哇……”
罗守月突然哭了起来,胡好月也没在意,估计她是饿了,就正准备去抱起她喂奶。
罗友谅刚好出门倒水。
等胡好月抱起孩子的时候,一张小小的狐狸脸暴露了出来。
婴儿的身体,头上是个狐狸脑袋,一双懵懂猩红的眸子看着胡好月。
蓬松的尾巴不知何时从襁褓里钻出来,在空气中划出红色的弧光。
木门\"吱呀\"一声重重阖上,罗有谅攥着铜盆的手僵在半空。
他还没进屋呢!
屋内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胡好月压低的哄劝:\"守月啊!作为狐狸精,你可要放聪明点,娘的奶水有妖气,你先凑合着......\"
话音未落便被婴儿含混的呜咽打断,却不似方才尖锐,倒像是满足的低哼。
月光透过门缝在青砖上投下银线,罗有谅盯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后知后觉发现指尖还残留着帕子的柔软触感。
\"坏了,忘记吃人参了。\"
胡好月的声音带着一丝懊恼。
门内传来哺乳的细微声响,混着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像是陈年桂花蜜里掺了一丝狐臊。
\"有谅哥,我饿了!\"
门里响起胡好月的声音。
她声音带着撒娇的尾音,却掩不住其中的急切,\"想吃蛋炒饭,不要娘给我炒的,我想吃你炒的,立刻马上......\"
廊下的灯笼在穿堂风里摇晃,罗有谅望着自己投在门上的剪影。
\"行,哥知道了,等着。\"
罗有谅声音沙哑,他弯腰拾起铜盆,盆底残留的水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倒映出他微蹙的眉峰。
转身时衣摆扫过廊下的辟邪铜镜,镜面突然闪过一道幽蓝的光,晃得他心头一颤。
穿过雕花月洞门时,蟋蟀的鸣叫突然变得刺耳。
他舀起猪油时,听见窗外传来簌簌响动,抬头只见树影婆娑。
辨不清是夜风作祟,还是有双猩红的眼睛正在暗处窥视。
铁锅烧得通红,蛋液入锅的瞬间腾起金黄的泡沫。
罗有谅握着锅铲的手微微发抖,油星溅在手腕上也浑然不觉。
灶膛里的火苗突然蹿高,照亮了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油灯在案头轻轻摇晃,光晕染着胡好月泛着油光的唇角。
罗有谅望着那张柔美的脸,喉结不自觉滚动,方才撞见辟邪铜镜时的惊惶竟如潮水般退去。
他抬手时带起的风掀动袖中半露出的符纸,却在触及她脸颊的瞬间,化作绕指柔。
\"没吃饱锅里还有。\"
他的声音裹着蜜,指尖捏下那粒白米,鬼使神差地送进自己口中。
米粒带着胡好月残留的温度,甜得发腻,却比任何解药都管用。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爬上她的眉眼,将那双含情目映得波光流转。
胡好月歪着头轻笑,鬓边的珍珠发夹晃出细碎的光:\"有谅哥做的就是比娘的好吃。\"
这娇嗔的尾音像根羽毛,轻轻挠在他心口。
罗有谅突然想起初见时,她站在门口下回眸的模样,与眼前人渐渐重合。
那时他便知,这一眼,便是沉沦的开始。
伸手抚过她泛红的脸颊,掌心传来的温热驱散了心底最后一丝寒意。
只要她眼中映着自己,只要她唇齿间溢出的是对自己的依赖,一切都不重要了。
夜风卷着桂花香涌进窗,罗有谅将人搂进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胡好月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若有若无的奶香,此刻竟成了他最贪恋的气息。
他闭眼轻嗅,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原来情爱真能蚀骨,明知她藏着秘密,明知前路迷雾重重,却甘愿溺死在这温柔乡里,万劫不复。